第2章 念书说书两不误
又到小暑,喻文书六岁了。按照约定,他今年就得去书院念书。
这天早上,他在破晓之时就下了床榻。准确的说,他是一夜没睡。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于第一次去书院,总是喜欢先收拾一下自己的仪态,不求让别人对自己有多么温和有礼,至少得让别人看得起自己。
夫妻俩找了离家最近的风林书院供他念书。书院很小,来这里念书的孩子也不多,可这里的环境不错,适合念书。更重要的是,自打这个书院开办以来,这里就没有发生过邪恶事件,风评不错。
由于这是他第一天去书院,所以他自然不识路。这天一早,夫妻俩便放下自己手头的事情,送他去书院。
三人在路上走着,夫妻二人不断交代他在书院里应该注意什么,更多的是教导他到了书院不要与书院的夫子起争执,也不要招惹是非。
……
其实,在喻文书看来,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字都不识几个。她今天说这么多话,其实准备了很久才对。
“啊”,他恍然大悟,这几日,母亲手里常拿着书卷,原来,那书中所记载的,是这些1
他想到这些,在脑海里暗自发誓,必然要珍惜来这里念书的日子。就算自己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琐事而感到郁闷,但一定不能对念书产生厌恶。
目送父母离开后,他往书院走去。
在书院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规规矩矩的“风林书院”四个大字,不觉喜从中来。呢喃了一句:“风林书院吗,希望在这里度过一段让人难忘的时光。”
夫子头发花白,授课之时总喜欢从上而下的捋着自己的胡子。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夫子不太能够瞧清底下学子的一举一动。因此夫子授课之时,底下总会有学子悄悄打闹。当然那些打闹的人不包括喻文书在内。
夫子很敏锐,他总能在某个学子不仔细听课的时候,出现在那个学子不到两步之处;学子也机灵,总会在夫子走到自己面前的前一刻停止小动作,作乖巧状。
但那种学子只是少数,更多的学子是怀着一腔热忱进入书院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台上的夫子教着学子读书识字,台下的学子心思不一。
喻文书坐在靠着窗的位子,偶尔也会被窗外的美景吸引目光。等到回过头来,夫子已经走到眼前了。
看来,自己的定力还不够。
对于自己在风林书院的第一堂课,他如是感叹。
一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光,喜欢打闹的孩子便出门玩耍去了。留在沐初斋里面的,都是一些内敛的人。他坐在沐初斋里,观察着别的学子。
母亲一早就跟自己说过,若是在书院里面遇见一个值得相与的人,不妨主动上前与他交个朋友。他左顾右盼,并没有找到那个人。
很多天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找到适合与自己交往的人。
他独自望着窗外,带着一丝寡淡的笑:“没有么,可似乎独自欣赏窗外好景的感觉也不错。”
这一句话,似乎是在感叹,又好像是在自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其实他在书院里遇见了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男孩,也是唯一一个与自己有很多共同点的男孩,可那个男孩已经有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了,所以他也放弃了与他深交。
起初,不少的学子会在出去打闹时叫他一起,而他每次都拒绝。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来找他了,甚至主动来找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这些,他都不会在意。
没有人来找他,他就坐着看书,有时到台上与夫子探讨一些问题,他也很满足。
一些学子看见他过于安静,闲的无聊的时候便会来招惹他,嘲笑他是“木头、呆子,书呆子”。
面对这些,他从不反驳,又或者说,他不是很在意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法。
你不懂我,我也不与你交往,我又何必急着反驳。
这些,授课的夫子全都知晓。但这里的风气,向来如此。他明白,就算自己出面,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喻文书的受挫。对此,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次喻文书向其请教:“夫子会认为我是错的吗?”
夫子淡淡地笑了笑,过了许久,回着他的话。
“何错之有?不过是不想与那些与自己合不来的人相交罢了。你既不伤害别人,又能在别人冒犯自己的时候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能够在别人伤害自己的时候做到与自己和平相处,而且又不会产生报复别人的想法。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些,已经够让人佩服了。”
喻文书望着这个举手投足之间皆有文人风范的夫子,对其产生了钦佩之情。
只能说,不愧是学识渊博的夫子吗。看来,这个书院是来对了。
夫子爽朗一笑。
“你不也认为自己没有错吗?你之所以这么问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看法而已。若我说你没错,你便会按照自己所想的那么做;若是我说你是错的,你还是会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做。我两种回答之间你唯一有差别就是,当我回答你有错时,你便会疏远我,认为我也不过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夫子直白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连自己的作为都猜到了,喻文书在有些尴尬的同时,对夫子的钦佩之情更甚了几分。
如果说以前喻文书还会对自己产生怀疑。那么,从此刻起,那些对自己的质疑,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知道,与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讲道理,说得再多,也不会得到认可。
日子慢慢地溜走,喻文书逐渐识了许多字,知晓了很多词的意思。父母每日给的钱都被他存了下来,等父亲去集市时交给他,让他买话本。
一年后。
尚浮萍又生下一女,夫妻俩为了给其取名变得有些焦躁,两人思索了很久,没有得到答案。
不得已之下,两人打算去庙里求名。夫妻二人正打算出门,喻文书突然开口。
“喻佳年。”
夫妻俩停下脚步:“文书,你说什么?”
“今年收成不错,天下太平,妹妹可以佳年为名。”他解释着。父母这两天,忙前忙后,还在想妹妹的名字,他看在眼里,便想了这么一个名字。
“喻佳年,寓意不错,就它了。”说着,母亲将手搭在他肩上。
妹妹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喻佳年相较于喻文书就吵闹得多,甚至有些喧哗,喜欢大吵大闹。不过好在其余三人悉心教导,才没有让她蛮不讲理。
妹妹的出现让喻文书把自己的一部分精力花在她身上。他的生活好像发生了重大变化,唯一不曾更改的是他对说书所怀着的那份炙热。不管多忙,他都会腾出时间来看话本,打磨说书的技巧。
……
四年之约到来。
这年,他十岁。
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总在有重要事情发生的那天起得特别早,今天也不例外。
他走到父母跟前,满心欢喜:“父亲,母亲,我从今日起就去说书了。”
为人父母,大多数人的情绪都会与自己的子女有关,比如说现在。感受到他的喜悦,夫妻俩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她叮嘱道:“好孩子,既是曾经答应过你的,你自然可以去。”
喻为期轻咳两声,神色严肃,交代着:“你要去说书当然可以,但是不能妨碍学业才行。每日未时放学后,你便去得间茶楼说一个时辰的书即可,到时我会去接你。”
“嗯。”他消失不见,徒留扬起的尘土。
喻为期彷佛是要交代什么,但等他反应过来后,喻文书早已跑没了影。他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无奈扶额:“这孩子,不知道是像谁。”
她接过话:“他是我们的孩子,你说他该像谁?”
他摆手:“这可不像我,我不会那么风风火火。”
她推搡他一下:“你在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当年你追求我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真是,当年为了追我,什么丢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现在我们结为了夫妻,你又不敢承认了。”
她脸上流露出的是不满和抵抗,但说这话时却是一种嗔怪的语气,惹得他笑出声。
他的妻子,总会留一面给自己,这是在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面前都不会有都一面。
得间茶楼。
“什么,你要来说书?小弟弟,你如何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呢?我们茶楼讲求的可是胜者为王,你一个没有经验的孩子要我如何放心得下。”楼主有些轻蔑,将自己的身高与他的作比对。
他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握着双拳,早有应对之策。
“我可以,希望您先让我试一下。若是我说得不好,我给你钱,就算是弥补我的过失;若是我说得不错,那就请您让我留在茶楼说书。”
十岁的孩子眼里散发着光,让楼主收敛了自己的那份不屑:“那我便让你一试,别让我失望。”
“啪啪。”他拍了两下手掌,说书台上的两个人便下了台。他用大拇指指向自己,又对着喻文书使了个眼色。喻文书了然,楼主这是让自己跟着他的意思。
他跟在楼主后面,寸步不离。转眼间便随楼主来到说书台上。
楼主对台下的客官行一礼,喻文书照做。等到喻文书抬起头时,台下已经停止喧哗,所有人都在打量着他,并且对自己与楼主投来了猜测的目光。
“这小孩,是云隐村的孩子吧?!”
“那可不,听我儿子说,这孩子傻傻的,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该不会,这孩子,是个傻子?”
“谁说不是呢。”
……
楼主制止住台下的喧闹,将喻文书带到自己身前:“各位客官,这孩子是新来的说书人。他即将说一小段书。如果他说得好的话,就会长期留在本楼。如果他说得不好,便再也不会来本茶楼说书。我将以各位的反应决定他的去留。”
语毕,楼主便下了台,还不忘转头对他竖起两只大拇指,口里说着唇语。
虽然与楼主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却能知晓楼主想要表达的是“别害怕。”
因为楼主的这一举动,他更加坚定了留在这里说书的心。
他执着扇子,便说起来了。
“话说这程家村终年烟雾不散,总是阴森森的。久而久之,更是传出了村中有猛兽吃人的传闻,外面的人也很久没有看到过程家村的人了。因此大家又把程家村称为‘鬼村’,‘妖兽村’和‘无人村’。十几年来,无人敢去。可就在这天,青云村的王大民却好死不死,非要进去看看。正走入林中,他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自己,他似是壮胆地自语‘这一定是错觉,哪有什么东’。可渐渐地,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又在后面,这时,他心一沉,双腿开始打颤。在后面,妖物在后面。他下定决心,猛地向后转,只见……预知王大民在山中瞧见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一小段说书结束了。
喻文书说书,不仅口中要说,而且手脚要比划着,表情也配合说书内容,加之常年的练习,使得他会模仿许多种声音,不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他都会一些。虽然他目前的模仿还不能达到让人膜拜的程度,却足够让人难以忘怀。
台上,他沉默着。
台下,掌声雷动。
他知道,成了。
霎时间,只见全场的听众,一个,两个,三个,几乎所有,都惊喜万分,显然是被他的表现惊艳到了。
“好,好,好。此子必然是说书的好料。”
“太妙了,刚开始我还有点鄙视这个小孩,没想到是个高手呢!”
“此子前途无量。”
……
听客们议论着,大多都是称赞他,想要让其留在此楼说书。
“这位新来的说书人叫作喻文书,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多多关照。”楼主如是说道。
“各位听客好,在下喻文书,请大家多多指教。”说着,喻文书向台下微微欠身以表敬意。
台下的听客也很给面子,不约而同地为喻文书呐喊。
书院念书,茶楼说书。这便是喻文书一天干得最多的事。
三年后。
院试的日子到来。
喻文书来到自己所属的县——羽尘县参加院试。
题答得非常顺利,所以当喻文书走出考场的时候,他的那种雀跃,怎么也瞒不住。
他考得很好,顺利考过院试,成为云隐村的第一个秀才。
时隔不久,乡试开始。
他来到考场,以一种平和的心态答题。有几道题很难,他皱了皱眉,却也没表现出忧郁的样子。
乡试结果公布,他在红榜前看来看去,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看了四次,始终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问自己“不甘吗?”
当然。
于是他继续苦读,每天也都去说书。
兜兜转转,他再次踏上了乡试的考场。这一次,他更加冷静。
这次,一定能过了吧!
事实上,他又一次落榜。
放榜那天,他站在榜前,找了好久,直到心凉。
他双目无神,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见了他就跑得远远的。
恍惚间,世间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