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观尘
荆珊以一己之力，阻止了战事、挽救了数万人的性命，孟寒一面痛心疾首，一面敬佩她的勇气与毅力。若换做是孟寒，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正是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不但做到了，还十分地坦然。
最后得知这事原本是荆宵想做的、却被荆珊取而代之的时候，孟寒又一面懊悔一面后怕。
他既懊悔自己没能早点察觉他们的意图，没能做点儿什么去阻止，又后怕自己差一点就失去了荆宵。
但是，还没等他彻底想清楚，荆宵就消失了。
原来那日得知真相后，荆宵突然晕厥过去，烈日之下的孟寒硬生生急出了一身冷汗，随便交代了南柯他们几句，就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大夫了。
可当他快马加鞭带着大夫赶回来的时候，荆宵却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南柯和巨阙。
一瞬间，孟寒冷汗直流。
他以为是梁阑秋又把荆宵他们抓走了，慌乱间扔下一块碎银、撇下大夫去追，可直至皇宫也没有追到，却只遇上了同样暴跳如雷的梁阑秋。
两人一言不发打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却也让孟寒明白荆宵真的不在大梁，以及梁阑秋是真的相信他死了。
之后这几日，他沉默着寻遍了大街小巷，也始终没有找着自己的心上人。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会不会是南柯带走了荆宵？
孟寒心下一惊，果然自己的直觉没错，从林风找到他们一行人开始，南柯和荆宵就有事瞒着自己了……
可是，会是什么事呢？
南柯又为什么这么做？
荆宵有没有反对？
……
太多问题，孟寒想不通，可心烦意乱归心烦意乱，他始终没有停止寻找荆宵。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和季竹知打赌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南地北的四处游走，漫无目的寻找什么绝世美人。
直到后来他在大梁皇宫看见病中的荆宵，惊鸿一瞥，就此停住了脚步，没再挪动过。
孟寒苦中作乐，心道，这会不会就是凡人口中的一见钟情？
不同于与季竹知打赌那一次，这回他是有目标的，可是有了目标却让这次寻觅更加艰难。
他悲哀地想，茫茫人海，他把荆宵搞丢了……
“对了，季竹知！”
孟寒茫然躺在路边的草垛上，想到这里猛然起身，吓了旁边的小乞丐的一跳。
小乞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想再骂上两句，结果见此人欣喜若狂，口中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上天庭”、什么“观尘镜”。
“神经病啊！”小乞丐噎了一下，默默往边上挪了一点，然后嘟嘟囔囔逃走了。
“哟！这不是孟半仙嘛！”孟寒刚出现在天庭，负责扫地的小仙就认出他来了，“好久没见了，听说你去了凡间，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凡间不好玩么？”
孟寒没顾得上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一把拉住那小仙就问：“季竹知呢？季竹知哪去了？”
“啊？”小仙的胳膊肘被他握得生疼，用力抽回，解救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才支支吾吾道，“他，他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为什么？”孟寒拧着眉头，很是不解，“他犯了什么错？”
“唔……”小仙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偷了太上老君的丹药！”
“丹药？他好端端的偷什么丹药”孟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不成，是给我那一粒？”
“啊？什么？”小仙不明觉厉。
骤然得知此消息，孟寒心急如焚：“算了，他在哪儿？我自己去问。”
“就在他府上。”小仙被他吓得一愣，随手一指。
“多谢。”话音刚落，孟寒就消失了。
片刻后，季竹知府上。
正在喝茶的季竹知，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眯着眼睛辨认了片刻，才看清来者何人。
“你怎么回来了？”
孟寒皱着眉反问：“你怎么被关起来了？是因为给我的丹药吗？”
季竹知一笑：“嗨，关什么关，没事儿。”
孟寒紧紧盯着他，没说话。
季竹知知道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无奈道：“嗨，就是在府中关几天禁闭罢了，又不是进了天牢，不是什么大事，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啊。”
这就是“是”的意思了！
孟寒眉头锁得更紧了，问：“不是什么大事？那怎么被关了禁闭？”
“总归是插手了凡人的事，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嘛，不然天规何在、老君的面子往哪里放？”季竹知继续淡然喝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孟寒不信：“真的没事？”
季竹知摆摆手：“真没事，你快坐下吧，晃得我头晕。”
“嗯。”孟寒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一屁股坐到了季竹知对面，“怪不得你总不给我回信呢……”
“这不是，被关起来了嘛”季竹知给他添了杯茶，“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回来了，是突然发觉凡间的小美人不够美，准备认输了吗？”
提到荆宵，孟寒面阴沉：“他不见了……”
季竹知一愣：“他？荆国那个亡国的小王子？你们还在一处？”
孟寒几个问题一起答：“嗯。”
季竹知面色不虞：“发生了什么？”
孟寒挑着重点，言简意赅的事情给季竹知说了一遍。
“总之，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短短数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季竹知突然严肃起来：“那你现在意欲何为？”
面对好友，孟寒没有思索太多，便和盘托出：“偷用一下观沉镜，找到他。”
对面的人沉思片刻，突然道：“孟寒，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故意为之？”
孟寒垂下了眼眸，很显然，他想过。实在是有太多不合情理的事了，他再迟钝也该发现了。
而且，也正是因为想起季竹知当初那句语焉不详的“你当真要救他”，他才会隐隐约约觉得此人知道些什么，这才一回到上天庭就着急忙慌的找人。
结果却意外得知，对方早因为自己被关了禁闭。
“既然知道他或许是刻意躲你，为什么还要找呢？”季竹知又问。
“因为我想不通。”孟寒答，“我明白荆珊之死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因为我能感受到他的感受，我也一样心痛。”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躲着我，为什么要消失……”
季竹知犹犹豫豫：“可是，你明不明白的，又能怎样……”
他，到底是决定躲开你，自己去面对了。
“竹知，刚开始我确实想不通，一心想求个答案。”孟寒沉默许久，复开口道，“但我在凡间找了他数日之后，突然就不在乎什么缘由了……
“我现在，只想找到他。”
季竹知沉默地听着。
孟寒小声地说：“我们说过，会一直在一起的。”
室内一片沉寂，许久后，季竹道：“关于你们的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给不了你答案。”
“没关系。”
孟寒垂眸，师傅以前就这样，南柯也这样，总是说什么他们不该纠葛太深，却又语焉不详。所以，季竹知会这么说，他猜到了。
“但是那又怎样？”他暗自下决心，“我还是要找到荆宵，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季竹竹顿了顿，继续说：“但你如果想找到他的话，那观尘镜，我倒是愿意陪你盗上一盗。”
孟寒猛然抬头，看着季竹知，很是感动。
但思索片刻后，他拒绝了：“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吧。”
季竹知道：“一起吧。”
“别，你已经被我害了一次了……”孟寒道，“而且你还在被罚，就别再掺和这事了。”
“别说什么害不害的。”季竹知说着，已然起身，“你就说走不走就完了。”
季竹知定定地看着对方，孟寒沉思片刻：“走！”
话音刚落，季竹知转身就走，孟寒急忙追上去：“谢谢你，竹知！”
季竹知哈哈大笑，开始胡言乱语：“谢什么，回头那仙桃，你去偷就行！”
“成！”孟寒答应，“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我给你偷一箩筐！”
天庭不分四季，然而小城的秋日，却已经有些寒冷了。
南柯紧了紧衣领，快步走在萧瑟的街道上。
他是出来给荆宵买药的，那个小病秧子已经烧了整整三日了，每每睡梦中只会“小珊”、“孟寒”、“快回来”的乱喊，醒来后满身的汗都津湿了衣衫。
待清醒时再问他，他却又总是摇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懵懵懂懂，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然而，他的身子却一是日比一日虚弱下去，是以又过上了靠药续命的日子。
前面就有家医馆，南柯已经来抓了好几日的药。
大夫闻声抬起头，看见这个小豆丁又来了，点了点头打招呼：“来了？”
“嗯。”南柯应道。
“又来给那位小公子买药么？”
荆宵病得太重，瘦了许多，整个人小了一圈，大夫只当他年纪小，南柯也不纠正，只道：“是。”
“哎。”大夫忍了忍，好心道，“小娃，我跟你明说吧，那位小公子早已病入膏肓了，药石无医了……”
南柯垂眸：“嗯，我们知道……”
“知道？”大夫疑惑，“那还花这冤枉钱作甚？”
这大夫倒是个实诚人，南柯跟他道了声谢：“没事，您就抓药吧，虽然恢复不了了，但能让他身上松快一些，也是好的。”
“哎，不是小老儿医术不济，只是以他的病情，这药怕是没有什么大用了。”大夫闻言一遍低头写药方，一边絮絮叨叨。
“没关系，求个心理安慰也好。”南柯低声道，“哪怕再撑几日也好，他或许还有未了的心愿呢。”
大夫没听清后半句，但病人执意要求，他也不再坚持，继续手头的工作：“行，那你稍等啊。”
“嗯。”
一炷香的功夫后，南柯拎着药从医馆出来，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你怎么走路的？故意的啊？长没长眼睛？”小孩儿心情不好，揉着脑袋没好气地抱怨起来。
对方不答话，南柯却莫名地感受道一道凌厉的目光，他缓缓抬眸看去。
“孟，孟寒？”
孟寒低头盯着那包药，面色一凝：“他又病了？”
南柯含糊的应了一声：“啊……你怎么来了？”
孟寒从观尘镜上探到南柯的踪迹，季竹知替他打掩护，他则一路追到此处。现在却得知荆宵病了，自是心气不顺，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友善。
“怎么？我不能来这儿么？”
“能。”人家是荆宵正牌爱人，南柯无法否认，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是，他或许不想见你。”
孟寒盯着南柯的眼睛：“为什么？”
南柯没说话。
“我们帮了你，你说要报恩，结果你报于荆珊，替她做了许多事……”孟寒忍者火气与他理论，“最后怎样暂且不论，那毕竟是她的心愿。”
南柯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就是因为他帮了荆珊，荆珊却为此丧命，他才会想要帮一帮荆宵，也算是为那个小姑娘再做一点事了。
孟寒质问：“可我也曾帮过你的，你又为什么恩将仇报，让荆宵躲着我，不让他见我？”
“我……”南柯无言以对。
“你说报恩，便是这样报的么？”孟寒愤愤不平。
“抱歉。”南柯低垂着眼眸，“可这是荆宵的意思……”
孟寒问：“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躲我？”
南柯顿了顿，没解释，却道：“这大概，也是你师傅的意思。”
“我？师傅？”
孟寒脑中一阵风暴，是了，南柯曾经提过的，早有端倪了，是他太傻没发觉……
“你说有位高人曾指点过你，那位高人便是我师傅么？”
“嗯。”这次南柯没有沉默。
“所以，是怎么了？”孟寒问，“我师傅从前就让我们尽量不要见面，到底是为什么啊？”
“哎，你别问了。”南柯道，“我答应了荆宵不告诉你的。”
孟寒目光一沉，他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了，幸好他早有准备。
“若我和你交换呢？”
“交换什么？”
“拿你千年找不到你爷爷的缘由，和你交换。”
南柯一愣，荆宵一行人帮了他一个忙，他便报了荆珊一个恩，这恩没报好，他又照顾了荆宵近一个月，按理说两清了。
可是除开报恩，太阳挂一族最重诚信，他答应了荆宵不说的……
但，孟寒知道他爷爷的秘密，南柯犹豫了。
“好，我答应你。”
孟寒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打听了一下，也幸好季竹知刚好知道这小太阳瓜的事，不然怕是还要和他缠磨许久。
“你千余年寻不到巨阙，是因为他就在奈何桥边等了你千余年……”
南柯闻言浑身僵硬，啊，难怪，难怪，难怪自己遍寻不得，原来对方也在苦苦等待自己。
一个千年寻觅，一个千年等待，再次相逢，巨阙却不记得他了。
“你笑什么？”孟寒不解。
“没什么。”南柯道，“原本我还是有些怨恨他不记得我了的，但现在知道他曾经等过我，突然就看开了。”
“看开了？”孟寒一脸的不解。
“记不记得的已经不重要了，再见他，我很高兴。”
“哦。”
南柯道：“罢了，原本我想听你说完，就偷跑的。”
孟寒：“……”
“你们不是重诺么？”
“反正按现在的情势，你和荆宵我至少得对不起一个，”南柯道，“我觉得还是失信于你好了。”
孟寒：“？？？”
“但现在我决定先带你去见他。”南柯退一步，“至于你们之间的事，就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吧。”
南柯心想：荆宵嘴上不说，心底或许是想再见孟寒一面的，不然不会以病弱的身躯强撑这么久。
或许见一面，能让两个人少些遗憾，至少，不要像他和巨阙那样。
孟寒闻言欣喜若狂，连为什么都顾不得问了，连忙推着南柯往前去：“好，那我们快走快走！”
南柯：“……”
“往这边！”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