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荆宵再犯病
次日,孟寒醒得很早。
其实昨天临睡之前,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满腔愤懑到底从何而来,于是一觉醒来就把不开心的事忘得七七八八了。
毕竟开心的事还不能全然记住呢,何必再费些心思记那些破烂事儿。但唯独小皇帝不是好人这件事儿,他倒是记得挺牢固。
荆宵似乎有心事,这天夜里一直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微亮了才浅浅睡着,一时半会儿估计醒不了。
孟寒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揽月殿,生怕再吵着刚刚才睡下的那人。
他记得似乎在宫里某个地方,有一株海棠开得正好,于是顶着晨雾去寻,想折一枝来,送给病中的人。
孟寒心想:虽然荆宵嘴上没说,但昨天他看见那个小皇帝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那我就送他一枝花好了。等他醒来看见了,一定很欢喜,心情好了病就好得快,就能快点和我一起去气死季竹之那个家伙了,嘿嘿。
许久之后,他哼着从路边的宫娥那里学的小调,想着回去了唱给荆宵听,一路蹦跶着走到荆宵床前,撩开窗帘,欢欢喜喜地将花递上。
谁料床上那人却没有接过他递上的带着露珠的花,反倒问了一句话,孟寒的笑容就这样彻底僵在了脸上。
对方用他那温柔依旧的嗓音,缓慢而又略带迟疑地问道:“你,是何人?”
说话的人,眼中一片迷茫,不似玩笑。
孟寒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支秋海棠,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揽月殿,樟树下。
“我是何人?他竟然问我是何人!?”
孟寒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些日子我日日夜夜照顾他,可真真是白费劲了,这个小白脸子,果然没安好心眼子!啊,气死了,气死我了!”
得,看来真是气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孟寒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可怜的大树又被他狠狠蹂躏了一次,也没人来寻他。
到最后他又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找找我,道个歉,是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他的病是又加重了吗?
荆宵他,到底是怎么了啊?
孟寒虽是块儿石头,但好歹也化作人形多年了,自然还是长了脑子的。冷静下来之后,他仔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儿,越想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荆宵刚刚醒来的时候,显然是一副谁也记不得的样子,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似乎无一人对此感到意外,甚至连亲妹妹都安慰他只是落水了,磕到了脑袋。这话若是从太医口中说出来倒也不奇怪,怎么偏生是个小姑娘来说?
荆宵本人也很奇怪,他在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荆珊说的话,并且很快融入了环境,对周围的一切又颇为熟悉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脑子有问题的样子。而且,一个失忆的人,真的能只花四五日光景就把一切都忆起来吗?
还有,兄妹二人明明住在皇宫之中,却偏居一隅,院中除了那棵樟树,就只剩一盆富贵竹,说冷清都是客气的了,简直可以说是荒凉了。
此外,这揽月殿的下人少就不说了,似乎对主子们也都不太上心,荆家兄妹俩似乎也并不相信他们的样子,否则怎么会宁愿轻信一个外人,不对一棵“外竹”,也不信太医?
而且,哪怕只是寻常的读书人家,也断然不会有妹妹和兄长同住一个院子的道理,更何况这向来最重礼节的深宫!
还有那门匾之上坚毅的瘦金体,孟寒知道那是荆宵的笔迹,可偏偏题了一个与之并不匹配的“揽月殿”,能写那样的字的人,自该闯一番天地才是,又怎么能只是在这矮矮的屋檐下,举杯邀月;
还有那个怎么看怎么怪异,处处透着矛盾的小皇帝……
孟寒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现下矛盾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觉得自己得找个人问上一问。
思及此,孟寒还颇为骄傲地想:毕竟我只是不太懂人类地这些弯弯绕绕,又不是傻,想蒙我?门都没有!
“可是找谁呢?”这又愁坏孟寒了。
他首先想到得就是荆宵,可对方现在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肯定是问不什么出来了,不妥不妥。
“要不,小皇帝?”
孟半仙直觉那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想把他打一顿让他说出实情,又觉得太暴力了似乎也不好,荆宵或许不会喜欢自己这样做。
再说了,这样不就暴露了荆家兄妹把自己藏在揽月殿得事实了吗?还是不妥。
深思熟虑之后,他把目标转向了最佳人选——荆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小丫头。
孟寒觉得这个决策十分的英明,简直想为自己鼓个掌,并且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地羞耻感觉……
这头孟寒盘算着要坑荆珊一把大的,那头小丫头却发现兄长再次失忆,十分担忧。故而孟悄悄来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念经丝毫没有察觉。
于是孟寒从善如流地偷偷听起来,还一边心里暗暗想:好歹自己现在也是块读过书的石头了,荆宵教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这不就活学活用起来了嘛。
殊不知,荆宵如果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伟大的兵法,最后竟是用在偷听自家妹妹说话上,大概会十分后悔收了孟寒这个“徒弟”。
但他眼下什么也不记得,后悔的事自然也谈不上了,所以目前最发愁的人非荆珊莫属。
只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自言自语道:“哎,我也真是的,就没听过什么富贵竹能成精的,怎么就信了他能治好哥哥呢?”
偷听的孟寒闻言脸抽了抽,不服气地想:那我也得知道你哥到底怎么了不是,我只是个半仙,又不是真的神仙。
“还好这些年也早就习惯,希望过几天哥哥就能好起来,到时候他就能记起我来了。至于别人,哼,都不重要。”
孟寒心道:哟,还挺会自我安慰,所以不记得我了也不重要么?
荆珊安慰完自己,又吐槽起来:“就知道那个孟寒不靠谱,还报恩?别是来报仇的吧?”
孟寒:不是,虽然我确实不是来报恩的,但我怎么就不靠谱了?我这一天天的要照顾你哥、也不要工钱,不就吃的多了点么,结果还要被你怀疑,到最后你哥居然还不记得我了!哎,真是没良心啊。
“我下次要让厨房在他吃的鱼里多加点盐!”
……
这……
这真是不能忍了!
孟寒把先前薅的一把树叶全扔到小姑娘头上,愤愤不平道:“傻狍子,你是打算把我咸死、恩将仇报嘛?”
荆珊没想到这厮脸皮如此厚,光明正大听墙角就算了,竟然还敢跳出来跟当事人对峙!
她拍落头上的树叶想扔回去,又怕对方真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到时候兄长更是无依无靠,只得把树叶悄悄放下。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孟寒委实太高了,她实在是够不着人家的头顶。
小姑娘心想:“算了,还是下次做菜咸死他比较靠谱!”
想归想,但气势上不能输啊,于是荆珊叉着腰道:“说的就是你,你不是来报恩的吗?我哥怎么不见好转?”
“他的伤寒不是好多了吗?”
……好像是哦。
孟寒继续说:“而且,他的精神也好多了,白日里也不怎么咳嗽了,你就说是与不是?”
这倒是无法否认的事实,荆珊只得道:“是……”
“那不就完了,你怎的不仅不感谢我,反倒污蔑我是来报仇的?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人果然一直在偷听!
荆珊下意识就反驳:“才不是!哥哥他……”
说到一半,脑子终于追上了嘴巴的速度,不再继续了。
孟石头闻言眼睛一亮,觉得小丫头上套了,便接着问:“哦?莫非他还有别的毛病?”
荆珊却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于是死死捂住嘴,摇摇头,不肯说话。
孟寒继续哄骗无知少女:“哎,其实吧,我早就知道你哥哥记忆有问题了。”
这就是仗着荆珊还不知道孟寒今早已经见过再次失忆的荆宵,在欺负人了。
果然孟寒蒙对了,荆珊听到这话明显内心十分挣扎,最后还是把自己兄长放在了第一位,带着怀疑问:“这你也能治?”
“能。但他这是心病,还得心药治。”唔,话本子里是这么说的吧。
“心药?”
“是啊,”孟寒生怕荆珊听不懂,索性说的明了些,“我得知道他得病因啊。”
荆珊开始摇摆:“可是……”
孟寒大喜,鱼儿上钩了,得再接再厉:“你还想不想你哥哥痊愈了?”
“自然是想的。”
“那就告诉我他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荆珊犹豫半天,到底是她哥更重要:“那,好吧。”
孟寒顿时喜出望外:嘿嘿嘿,荆宵说的果然没错,人就得多读书!你看,小丫头骗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然而,还没等孟寒乐完,就听荆珊接着说:“可是哥哥的事,要他自己愿意说出来才行,我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
孟寒一听,表情都僵住了,心想:完了,白费了大半天口舌。
小姑娘接着道:“但我也希望哥哥能彻底好起来,等过几天他想起来,我陪你去问他吧。放心,我会努力说服他的,哥哥一向最疼我了。”
啊,好像也没完全白费。
孟寒思考了一下,这事儿是得尊重要荆宵的意愿,于是应道:“好,那我等着你陪我去问,”片刻后,又道:“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愿不愿意告诉我,我都会想办法尽力治好他的病的,我答应你。”
“对,我一定要治好他。”孟寒在心里默默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