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魇（上）
巨轮在海上游荡着，渐渐远离了城市，远离了文明。不列颠群岛上空，那似乎终年不散的阴云，也难以继续遮蔽钢铁巨兽的天空。
终于，在航行了将近400海里后，公主号的天空之上，开始渐渐地能看到灿烂的星空了。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大副打着哈欠走进了船长室。
大副是俄罗斯人，曾经是在阿拉斯加的冰海中翻波弄浪的捕蟹人。那时候，每当捕捞季开始，几天几夜就眯一两个小时也是很正常的事。在渔船上退休后，他凭借丰富的远洋经验得到了莱克斯航海公司的返聘，如今，曾经钢铁般的硬汉，也已经被邮轮上连值夜都不需要的悠闲日子，把精气神彻底消磨干净了。
“嗯，这是明天的气象报告。还好，是大晴天，潜水作业应该不是问题。通知一下那几名潜水员吧，凌晨五点左右暂停航行，给他们五个小时，过期不候。”
李文豪揉了揉眉角，对大副说。
其实他是很不同意潜水队来邮轮进行作业的，安全系数实在是太低了，而且还要为了他们驶出固定航线，上头的蠢货居然认为这是掏钱摆平航海协会就能成的事。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两年因为拉尼娜现象产生的无数海底漩涡，吞噬了不知道多少不守规矩的船只了吗？！
“这是附近的洋流报告以及暗礁数据，给你放这儿了。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去通知潜水员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邮轮其实没那么大的安全风险，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更何况，真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你这精神头也顶不住啊。”
大副劝了两句，见船长还是在忙着看文件，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一小时后。
终于看完所有文件，估算好风险系数的李文豪，离开了办公椅，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走到舷窗旁，李文豪望着满天星斗，大海的黑暗被映衬得更加深沉。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呢？
七年前，彼时大学刚刚毕业，作为轮机员随船出海的李文豪，亲眼见到了，偏离了正确航线不过五海里的一艘远洋巨轮，无声无息地便被大海吞没。
那是真正的无声无息，不要说巨轮下沉时理应掀起的巨型漩涡了，连个浪花都没有出现，宛如幻觉一般。
那时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大海的恐怖之处。从那之后，无数个夜晚，他都会梦见自己所处的船只飘荡在无垠的海面上，而海面下，则是远比船只大无数倍的阴影。
那是“恐惧”。
远比群星与深空更大的恐惧，藏身于海底之下……
波澜起伏，船身随之轻晃。但此时的波涛早已不再翻涌得那么剧烈，而是犹如母亲的手，轻轻推着摇篮一般，让人感到自己似乎化为一片落叶，静静地漂在水面上。
3016号房中。
卡雷拉斯摘下眼镜，揉了揉疲劳的双眼。虽然没查到什么东西，但平日作息就十分规律的卡雷拉斯，此时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睛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灯，放了些热水，准备泡个澡。虽然房间里空调开得很足，但蒸腾的水蒸气还是模糊了镜子与玻璃隔间。
热水没过卡雷拉斯的胸膛，一直到下巴为止，都泡在温暖的水中。高级客房中的冲浪按摩浴缸自带恒温功能，41度的热水如同温暖的阳光一样，将卡雷拉斯抱在怀中。
蒸腾的水汽、温暖的浴室灯光以及热水，就像是火车发动前的站务员一样，拿着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着卡雷拉斯踏上通往梦乡的特快列车。
终于，在彻底睡死过去前，卡雷拉斯绷着最后的理智从浴缸里爬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擦干身体，便湿漉漉地趴在床上，失去了意识。
也许是五分钟后吧。
离开了恒温浴缸，卡雷拉斯身上沾着的的热水渐渐凉了下来，沾湿了身下的床单与被子，空调虽然吹着暖风，但水汽蒸发之下还是带走了更多的温度。
终于，在冰冷与湿漉漉的难受触感中，卡雷拉斯费力地睁开了双眼。
周围一片黑暗，眼睛虽然还挂在脸上，却也什么都看不清。窗户上结了一层水雾，星光与灯光尽皆被阻隔，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白色，朦胧着在窗外变幻无常。
卡雷拉斯费力地起身，在床上坐着，想稍微缓缓神。也许是没睡醒的缘故吧，或者是今天不小心喝了太多的酒，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头仿佛变成了高压锅，带来一阵一阵的胀痛感。
朦胧中，他费力地想往床下爬去，在床上左挪右挪，却始终找不到床的边缘在哪。窗外变幻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视网膜上，白色的光斑渐渐吞噬着视野中的一切，甚至有一点雪盲症的感觉。
卡雷拉斯头痛欲裂，内心中的无助感也越发强烈，甚至开始有些反胃。
直到，他在床上翻腾挣扎的时候，手边碰到了一个硬物：熟悉的玻璃质感，趁手的67英寸屏幕，甚至还有35mm耳机孔这样的天顶星科技。
——那是他的手机。
屏幕亮起，四周的一切也随之被手机屏幕照亮，光明出现的一瞬间，无论是眼前的光影幻象，还是头痛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于无形之中。
感谢科技的进步！
卡雷拉斯总算是松了口气，冷静下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虽然下面就是地毯，摔一下问题应该也不大，但多少有点丢人了。
他站起身来，跑到浴室，用毛巾擦干了身体，又从柜子里把用来替换的床上三件套换上，那些湿漉漉的则是扔到了门口的脏衣篓中，明天会有保洁人员来回收清洗。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艘船上总会有一些无法安心的感觉，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正在窥视着他一样。
坐在床上，卡雷拉斯呆呆地愣了会神。
也许是暖风太热了吧，热意侵袭着他的身体，却一滴汗都流不出来，闷热的感觉更是加重了他心中无形的燥郁之感。
烦闷之下，卡雷拉斯干脆跑到窗前，打开锁扣，推开了窗户。
寒风猛地扑到他脸上，卡雷拉斯顿时清醒了许多。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