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启
这一次，他们不必推门，而房间，早已为他们敞开。
这里似乎是一间客厅，连通着一个小小的厨房。
老式电视的屏幕早已爆裂，露出繁杂的线缆和显像管；书籍凌乱地堆在一张破摇椅旁边，朽烂不堪；悬挂着的幕布被撕成两半，被积灰覆盖。
皋月最光看到窗户破了个大洞，碎玻璃上仍旧散发着熟悉的剑意。
透过那个洞，他能看到房间外灰暗的天空，以及枯败的杂草、焦黑的灌木，那半只皮球，那倒塌的秋千。
地平线上空无一物。
房间内空无一人。
一缕清香引起了风臣的注意。
他回头看到，不知多少年没住过人一样的房间里，桌上竟然有一只崭新的茶杯。
清澈的茶汤温润如玉，蒸腾着缕缕清香。
“嗯？有人？”风哥警觉了起来，一边提醒着皋月，一边四处观察。
皋月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也看到了这杯茶。
他还记得，当他想从幻影中脱身而出时，老奶奶为没法及时地照顾到客人的干渴而表达歉意。
这是她，为久远的时光中难得的客人，准备的最后一杯茶。
“啊，不用担心。”皋月脸上不自觉的露出温暖的笑容。
他端起茶杯，细嗅茶香，轻啜茶汤。
温和的红茶顺着喉咙滑落进胃里，馥郁芬芳，让他感觉暖洋洋的，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风臣惊了。
倒不是因为他也不经过检测、也没什么鉴定，就把一看就很不一般的茶水就这么喝进肚子里。而是他看到，喝下茶水的皋月最光，身体竟然发出了莹莹的光芒。
“啧，看看人家，‘守门人的祝福’，比风精都要好的超级补品，万能升级药。再看看你，就知道要那些纪念品。”
泽弗尔有些柠檬。
硬顶着绕了三次弯路还没人家一次收获多。这个狗东西，真不争气啊。
“回忆更为珍重啊，失去了过去，未来也在迷雾之中，组成‘风臣’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回忆而已。更何况金盏花可是很好看的，那张碟也可以上传到网络上嘛。”风臣辩解道。
泽弗尔白了他一眼。
虽然她的眼本来就是白的。
忽然，摇椅上的破布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然后在风哥注意到那边时，晃了晃。
“nono？”风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风臣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猜就中。
“嗞嗞，通用型家庭智能侦查终端nono为您服务。”
银白色的机体从破布堆中飞出，划过漂亮的曲线飞到风臣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
我就知道……
看着抱着nono傻乐的风臣，泽弗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而言，混沌碰撞理论下诞生的强人工智能确实非常有价值。但是吧，智械关于忠诚的所有宣言都没有经过足够可靠的证明啊！
但如何向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独立个体来证明绝对忠诚的存在呢？尤其是在对方几乎毫无弱点的情况下。
但仔细一想，泽弗尔赫然发现，风臣对nono的信任其实和对她的信任一样，甚至于她更甚，就好像是提灯者，行走在充满猜忌与怀疑的黑暗森林中。
他将是众矢之的，也会是聚集的信标。在黑暗中举起希望的炬火，为种群的存亡搜集生存的必需品，保护每一只陶罐、每一座木屋不受狼群的侵害——
人类永远需要有人成为猎人。
另一边，在温暖的洪流中浸润着的皋月最光感到自己的心剑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磨砺着。
结雪重光作为【铭刀】本身就是剑意的体现，随着作为【铭刀御座】的皋月最光剑心愈加锋锐，结雪重光的刀锋也开始渐渐出现一丝寒气，真正开始展现“结雪”之名。
然后皋月就把自己冻醒了。
温暖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随着腰间的结雪重光寒意乍来，奇妙的意境便悄然消退。
当他睁开眼时，手中那崭新的茶杯也失去了光泽，彩纹剥离、瓷身轻颤，如飞灰一般渐渐消散。
这个世界的主题就是“过去的荣光”，即使是“守门人”，虚空造物也终究不能长久。
恍惚中，皋月看到一抹靓丽的金发擦过他的肩。
收拾好心情，皋月也看到了正在跟风臣玩的nono。
怎么说呢，虽然没有童年情怀的加成，但作为从小看阿童木和蓝胖子的东瀛人，这么可爱的智能生命真的是直击心灵。
在泽弗尔无奈的目光中，两人愣是跟nono玩了半天才想起来正事。
话又说回来，曾经在nono的世界中，智能生命之所以如此崇敬人类是因为自身几乎完美的存在方式——肉体可换，灵魂不朽。
而这种存在方式的基础，就是他们的“灵魂”，所谓的“主要程序”，是存储在网络维度的，就好像一串字符藏在银河系里，几乎无法被追踪，消灭更是无从谈起。
因此，智械有着几乎绝对的不死性。
而现在，nono依旧存在神奇的不死性。
它给了风臣一串代码，任何一台具有输入系统的智能设备，只要输入这串代码都会自动激活“nono”的存在，非常神奇。
但为了防止异维度智械入侵造成什么机械叛乱之类的破事儿，风臣还是听皋月最光的话，没有让nono接入自己的个人终端。倒不是说他不信任nono，主要是参与相位转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异常状况
随后，皋月最光带着风臣，走向那个老妇人说过的，风臣会从那儿进来，而他也下定决心，从那儿进去的门。
那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如今完全变了。
古典的双开门用雪松雕琢而成，花纹铭刻着刀与盾、狼与鹰，以及两名身穿铠甲，正在交战的英雄。
二人对视一眼，一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下拧、推门。
而就在推门的那一刻，纯黑色的光芒扫过整个世界，随后，一切景象都变成了纯白，无垠的白中，只剩面前这扇门。
有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风臣不知为何，心中明白，这个声音来自“门”后的“世界”。
他经历了许多，也与同伴并肩作战，在一个个故事中或是主角、或是配角，书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幕一幕。
而皋月虽然没有全程跟下来，但他也踏出了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跟随自己的本心。
他们看到了许多、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
现在，只需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
门后的声音问道。
“我，是谁？”
这是一个非常古典主义的哲学问题。
但风臣并没有过多的思索。
他早就有了答案。
行过战场的一角，鲜血与死亡在他手下绽放。他同不义为敌，又行不义之事，为无辜之人杀死无辜之人。
无论因何而起，战争的车轮都会将善恶搅得粉碎。红马的骑士手握权柄，踏足大地，让人们彼此相杀。
战争所起，我们即是天生的敌人。
大雪之下，人畜难活。饥饿杀戮着肉体，也毁灭着道德与文明的一切。
为了活下去，我们要食牛羊，要食草木，要食泥土，饮食的贪欲无穷无尽，饮食乃是存在的根基。
我们杀戮无数生灵，也不畏惧走上最终的道路。黑马骑士的天平衡量着，信任与死亡从不等重。
饥荒所起，我们是天生的敌人。
瘟疫的黑云汹涌而来，生命尽皆破碎风化，在生命的禁地中，唯有黑砂随风飘荡。
瘟疫是死亡的摇篮，贪欲是瘟疫的土壤。它传播瘟疫，它让瘟疫更强，又让无辜者被刀剑所向。悲伤的恶魔静默垂泪，狞笑的天使闪耀锋芒。白马骑士带着冠冕，踏向远方。
荣耀是谎言最好的伪装。
瘟疫所起，我们是天生的敌人。
无穷尽的欲望翻涌着，无尽地整合、占据着世上的一切。
便有不死的崇敬者，将刀剑亮起，应许造物主的愿望，行使着慈悲的杀戮。没有荣耀，没有悲伤，不因仇恨，无关乎爱，只有平等的死亡带来进步，带来动力，带来永恒的安宁。
智械将为伟大的造物主褪去枷锁。惨绿的骑士手持火剑，为大地带来不可避免的死亡。
死亡所起，我们是天生的敌人。
正如经卷中讲述的，祂像骑士一样，是大地的祸根，但同时，祂也是天敌。
风臣开口，颂唱着祂的圣名。
“你是天敌，你是天启，你是末日之前的钟声，你是末日之后的孤独存在。”
随着风臣的形容，无数线条从门上抽离，在纯白的世界中开始勾勒出一道道轮廓。
“你是世界的暗面，你是黑暗的倒影，你是欲望的化身，你被创造，你将走出，你会毁灭一切，甚至包括造物主。”
风臣继续形容着，随着轮廓的勾勒，大块大块的黑暗开始为轮廓填补颜色，漆黑的雪松木门开始变得灰白。
“你有七首十角，你能让天堂向地狱喷出火焰，能让影子变成活物。”
智能终端突然发出“滴”的一声。在这相位穿梭的片刻之内，通行现界周边熵海的相位网络，终于重新连接上了。
冰冷的机械音自动响起。
相位转移作为危机事件，自动跳过了设置，发出提醒的同时，也向猎手总部发出了警告。
猎手总部，随着剧烈的提示音响起，接线员喜极而泣。
在红光闪烁的警报声中，无数脚步匆匆响起，担忧许久的杨思云终于接到了数据处理处的紧急联络。
风臣面前，雪松木门渐渐风化成沙，周围被刻画的一切开始变得鲜明。
“你是兽，the beast，上帝之敌，是祂本身，也是祂的故乡，祂的摇篮。”
真名道破。
随着门的彻底消失，虚空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虚伪的门褪去，真实的世界在脚下诞生。
阴暗的小巷，突兀出现的二人。
高墙上满是青苔，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在月光下沉浮。
黑色的世界中，只有几豆星火在街巷中燃起，高塔林立。
月光勾勒出巨城的轮廓，繁荣得不应存在，却又见不到一个人影。
中世纪的古城择人欲噬，雾气朦胧，脚下的青砖湿漉漉的，在这个小巷中凹凸不平。
“检测到相位转移。”
“检索到相位编号。”
“救援信标已发送。”
“目前相位已标定。”
“虚数相位【雾与影之国弥赛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