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信仰Ⅵ
实体存在消散，而意识升华为量子云的过程，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身体在不断消散，思维却在上升。
视觉、听觉等感觉逐渐糅合在一起，然而不仅不会对感官的蔓延而有所不适，反而会有种脱离束缚的自由感。
就好像从第一人称射击忽然变成星际争霸一样，整个三维空间都尽收眼底。
又或者说，从演员变成了观众。
视野虽然依旧受限，也无法干预屏幕中发生的一切，脱离神经元限制的思维被加速到极限，就好像能按下暂停键，有足够的时间来关注那些演员们关注不到的细节。
而具体到风臣身上，就表现为足够强大的思维带来的，对一定范围内空间坐标的认知、定位与实时更新。
曾经有人说过，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不是光速，而是心灵：哪怕相隔无数光年，一念所起，心灵即至。
这话虽然很反科学，但风臣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无形无迹，心之所达，身体亦至。
也许“薄雾”的能力在量子云形态下本应能做到更多，但目前他真正掌控的，也只有这种近乎无法阻挡的中程群体传送。
很神奇的是，虽然升华之后，风尘能明显感觉到其他人都是单独的存在，虽然都是无形无相的量子云，但“五颜六色”的，互不相融；唯有泽弗尔的量子云，竟然与自己交融在了一起。
风臣老脸一红。
什么新型柏拉图啊……
“好好感受一下哦，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你能用得上的经验了。”
泽弗尔的耳语又在风臣的脑海中响起。身处量子态中，二人拥有近乎无尽的时间可以用来交流，风哥愿称之为“解说时间”。
众所周知，旁白解说时时间是暂停的。
虽然语义非常明确，但听到“经验”二字，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是月之酒那次？”
东渊替换现界的一部分时，在风臣从现界转入东渊的那个瞬间有种底层逻辑被抽离的感觉。
如今再看，确实很像量子升华的感觉。虽然只有那短短一瞬间。
“悟性不错嘛。其实如果你能掌控东渊的一部分力量，早就可以回去睡大觉了，哪像现在，存点儿东西还得我帮忙。啧，其实这么早告诉你也没什么好处，还是先好好提升自己吧。”
如果有形体的话，风臣一定会撇撇嘴。
其实也没什么，包括风臣如今也隐隐约约能猜到了。
带路很积极，一定有问题！
风臣稍微找了找，就看到机械师的身影了，胡子拉碴的糙汉，一身牛仔服也早已破破烂烂，身上装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随身工具，简直就像是把“我是机械师”写在脸上一样。
此时他正在数公里外，手里拿着各种工具，似乎是在忙着拼装破铜烂铁。
确认目标后，到他面前只需一瞬间。
对于皋月而言，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就换了幅光景。
上一秒他们还在森林中，下一秒，他们就出现在了几公里之外的旧公路上，机械师一脸错愕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三个大活人，手上还在一堆破铜烂铁上拧螺丝。
还没等风臣亮身份呢，警报声及刺耳的尖啸声忽然在后方响起，nono的显示屏瞬间开始剧烈地闪着红光，上面还有标红的“警告”二字。
机械师面色一变，腰间的战术带伸出了三条机械爪，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调试，之后盖上最后一块废铁板，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一边钻还一边向三人招手。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公路后方，潮水般的蜂巢无人机以及陆行气垫战船却已经飞速涌上来了。
机械师当场就急眼了，一巴掌砸在操控台上，破铜烂铁组装的飞行器上，三个巨大的机械爪从车厢内伸了出来，像抓娃娃一样，抓住三人就拉了进去。
随着瑟尔引擎那独特的的蓝光亮起，带着危险颤动的过载超动，一阵蜂鸣响起，飞行器如利箭一般窜了出去，尾部甚至爆出一圈圈音爆云。
哦，这该死的推背感！
四人当场被6个g的压力狠狠压在座椅上。机械师显然已经是个中熟手，随着身体猛然后仰，操纵杆也随之“嗤啦”一声拉长一大截。
“这些飞行集群会追我们三十分钟左右，我这儿没准备四人份的能源，谁有能量晶块？那边那个戴头盔的，对就是你，你是单晶学派的吧，密度结晶也行！”机械师推着操纵杆大喊。
临时拼凑的破铜烂铁显然没有什么良好的隔音效果，尤其是为了躲避弹雨，机械师还在做着各种高难度机动。
在巨大的金属悲鸣声中，这辆“飞梭”居然还没散架，都已经不能算技术高超了，简直就是工程学奇迹。
风臣有些明白犹大为什么要救他了。
“犹大让我们来的，机械师。你不能继续在这儿和智械斗智斗勇浪费你的才智了。”
半包覆的头盔下，泽弗尔闷闷的合成音响起。
“该死，我就知道犹大那个混蛋一定会让天霆破解我的信标！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一发流弹射在后风挡上，脆弱的三级强化玻璃被打了个爆痕，弹头都嵌了进来。机械师咬咬牙，做了个滚筒机动，所幸在巨大加速度的压迫下车厢内的三名乘客才没有被甩飞。
当然，也是在杰克的车上有了教训，这一次大家都及时的稳住了身体。
来，跟我说，谢谢杰克。
“快点儿，有没有，能做能源的什么都行，柴油也行！否则我就只能把你们扔下去了！”
机械师急得满头是汗。
“是弹射座椅还是抽掉地板？”风臣笑问。
“啊啊啊该死的杰克！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抄袭我的创意！”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说呢……机械师虽然在技术层面上是毋庸置疑的天才，但有种憨憨的老实人的感觉。
欺负老实人，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
风臣叹了口气，伸手拉住机械师的肩膀，其他两人也默契的和风臣进行了一点身体接触，连nono都停到了风臣的肩上。
随后，在机械师下意识反抗，机械爪猛然伸到风臣面前时的一瞬间，几人进入了量子云状态。
随后，就是一秒内的七十四连跳，直接跨过世界屋脊，进入第八区的无人地带。
潺潺的溪流轻抚过卵石与细沙，两旁崖壁隐天蔽日，树木葱茏，隐约间能听到声声鸟鸣。就在这深山峡谷中，白光一闪而过，四道人影以各种姿势摔倒在地上。
从跳跃状态脱离的一瞬间，除了风臣，其他三人当场吐了个天昏地暗，随后便陷入了将近一天一夜的精神恍惚状态中，连泽弗尔都没有例外。
大量连续的量子态变换直接把他们的存在感知干崩了，陷入了对自身存在认知的怀疑，和知觉感知不协调带来的巨大混乱当中。
换句话说，风臣成功用位移技能让队友陷入了一天一夜的混乱强控中。
俗话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自己整出来的烂摊子自然也要自己收拾。
没办法，单凭风哥又进不了聚居区，再加上自己还是个战五渣，只好寻找燃料点燃篝火，然后祈祷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趁机给哥几个愉悦送走。
就这样，风臣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昼夜，直到他们清醒了过来。
先是泽弗尔，甩了甩脑袋，用溪水洗了把脸就跟没事人一样了。接着是皋月，虽然醒的慢些，但看上去状态居然更好。
唯独机械师，坐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风臣还以为他还想回去呢，正准备想词儿好好劝劝他，却不成想，机械师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土，当场决定跟着风臣去见犹大。
当皋月最光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愿意离开时，也许是精神冲击还没消散，又或者是自暴自弃了，机械师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一堆他在黄昏省经历的狗屁倒灶的事儿。
关于一次相遇，关于美好的爱情，关于黄昏省内唯一人类根据地的建设，关于崩塌，关于独自冒险去侵蚀区域收集物资，关于三个月的疲于奔命，关于被最好的兄弟和爱人背叛，关于失去的爱情。
给大伙恶心得不轻。
风臣气得发抖，皋月握紧了手中的刀。
百感交集之下，唯有一声长叹。
一阵秋风吹过，一片落叶飘落在篝火中，劈啪作响。
只能说一眼老实人是有原因的，但老实人被狠狠捅刀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无论是风臣还是皋月最光，都认为好人就该被枪指着是世上最操蛋的道理，就连泽弗尔都认为这事儿有些过分。
但机械师不再回头。
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复仇快感。区区一个人类聚集地，怎么可能是单晶学派最年轻的领军人物，年纪轻轻便取得了教授资格，天才的典型代表，以【机械师】为名的莱克斯安提的对手？
地上随便捡的垃圾都能拼出最顶尖的三型飞梭，在智械的判定中需要以军队作为试炼的对象，就连黄昏省，也不过是他在研究程序设计时为自己准备的课题。
还有更重要的事，关于拯救更多人，关于智械们的真实目的，关于硅基生命的行为准则……
是的，当机械师第二次被追了二百里地然后被放过时，他就隐约明白了一些事，甚至绑架了一只侦察机，然后经过改造、破译，获得了大量信息。
他要将这些，关于智械为什么反叛的珍贵消息传回学会，让更多人得救。
风臣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nono的事。
世界需要这样的英雄。
机械师沉默地搭上了风臣的肩膀，开始五分钟一跳的漫长旅途。
当城市近在眼前，风臣最后一次从量子云形态坍缩时，周围突然变暗，再无声息。
二人从虚空中跌落在地，站在了最后的门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