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雪Ⅱ
王二站在瞭望口前。
轮值到瞭望口也算是个好差事。
虽然见光少，但能时时烤火，还能开开小差，不用担心上方斥责。
那一尺见方的窗口，就是他这个月几乎唯一一个能看得到外面的地方。
往下，能看到雷鸣般的墨色奔流汹涌咆哮，往上，往日能看到晴空万里，偶尔还能看到金鹰在山崖间飞过，发出嘹亮的啼鸣。
往日，他很喜欢当值时，在这儿晒会儿稍显刺眼的太阳。
而如今，雷鸣般的轰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塞满了冰块的河道被水流轰击时发出的嚓嚓声，天上是看起来永远也不会消散的乌云与漫天大雪。所幸，关内衣物、燃料都还充足。
虽然瞭望室不大，总归也还能砌一个小火塘。木柴燃烧着，噼啪作响，点点火星和烟尘一起卷入烟道之中，在烟室积作碳块，攒多了后直接扔进江水之中。
或许这洗墨江不化的黑水也有锁天关的一份，也说不定。
灰蒙蒙的一片伴随着纷乱的雪花，即便用上了千里遍观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王五百无聊赖的靠在窗口看向远方。胸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有些凉，背后却又被炉火灼得发烫。
“你歇会吧，我透透气。”李二起身走到王五身边，拍拍他的肩。
“哦，好。”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几步之遥罢了。王五让开身，坐到火塘旁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
天下最险要的关隘，却也是天下战事最少的地方，自从锁天关建成，苗疆便再难进犯中原哪怕一步，连老苗王都被逼成了主和党。
太平好啊，人人有饭吃，各地无战事，能成家、盖房子，便是最好的。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事与愿违。
在那层层深雪与雾气的背后，大军悄然集结。穿着皮裘的士兵们挎着战刀，背挂长弓，静默无声。胯下的战马身披重甲，在雪夜中不时打着响鼻。
苗疆传统，最好的钢铁要先保护马儿，战士自有武基在身，气劲足矣护体。
他们的面前，是在山崖之间，如同漂浮在空中的小山一般，洒下一片阴影。
李二再三确认后，与王五拉响了警报。下一刻，整座关隘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不仅仅是灯火燃起的比喻，更是对这座容纳了墨家无数心血的机关巨城最好的形容。
只听阴影之中的锁天关传来阵阵巨响，随着机括变动、齿轮扭转，原本方方正正的壁垒上一座座贯神弩翻了出来，灯火在各处燃起，随即连成一线，在这朔雪纷飞的冬夜竟有一丝白昼般的错觉。防止攀爬的链锯在城下围了一圈，玄铁链最脆弱的结合处也被套上保护壳。12个机关巨魁，随着将军台一同升上锁天关的最高处。
“剑破空，枪如虹，铁马鸣北风……”
诗号响起，李夜火披甲持枪站在将军台上，剑目睥睨着下方的苗疆大军。
“……寒鸦冷，群狼雄，血染重旌！”
飘扬的雪花骤然炸开！随着李夜火挥枪前指，机关巨魁也随之将手中兵器重重一顿，气劲炸起，直冲云霄。风卷残云之下，竟将方圆数里的雪花与冰雾全部吹散！
左贤王站在洗墨江被冻结后的冰凌之上，身后，就是苗疆此次倾巢而出的数十万大军。
与高手照面，颂两句诗号表明身份，是李夜火应有之义。
事关苗疆苍生，左贤王却已无心顾及这些礼数了。
两人虽身隔数里，眼神却交汇在了一起。
已经无需更多言语了，此刻，苗疆大军在此屯兵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李夜火自京畿夜狼府被调至锁天关的那一天，他也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
风臣与季清和高处不思崖头，看着下面对峙的双方。季清和的轮椅紧贴悬崖边缘，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下去。
风臣站在一旁，为季清和撑着伞，眼神却一直在往旁边偷瞄。
而另一边，却是弄云阁阁主沧雨徽，正在为一旁的当代万识法界璇玑星、道门天下行走泽弗尔撑着伞。
泽弗尔则是光明正大的看着风臣。
“你似乎对季先生身边的那位护卫很上心？”沧雨徽笑问。
“不必担心。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季清和声音冰冷，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临时合作伙伴。
“灼北胤的女儿也来了……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不过也好，拦住李夜火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拦得越久，我的计划越成功，死的人就越少。我还没沧雨徽那么疯，除了姓纪的和他们的狗，谁都不是必须死的。”
“我敢去不摧风柳求方问药，沧阁主可未必敢面对无量有计的《武有几何》。”
“却也未必。”沧雨徽微笑着，也来到崖边。
“季先生对你的护卫很是上心啊。”
“活人是需要牵挂的。没有弱点，也未必便强。”季清和冷冷地回应道。
“你，是活人吗？”沧雨徽笑问。
有风吹过，静谧无声。
“准备一下吧。”沧雨徽回身，羽扇轻轻遮住半张脸。
“三刻钟后。”季清和将轮椅往后摇了摇，风臣连忙抓住扶手，将轮椅掉了个头。
“就轮到你们了。”二人异口同声。
数千座贯神弩的矛头齐齐对向苗军。锁天关虽险，但这一来连月大雪冰封河道，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断天绝人，更加之如今苗疆在天灾逼迫之下团结在左贤王身边倾巢而出，数十万大军哪怕用人命都足以填平。
就在第一片雪花再度飘落之际！
龙吟虎啸，骤然响起，风起云动，又是雷霆平地而生！却见风起云涌之间，神弓落鹰残红出现在左贤王的手中，虚空一拉，内劲凝作箭矢，爆射而出，势如雄鹰，直至将军台上的李夜火！
李夜火眼神一凝，反手将夜火狼牙收至肘后，拧身便是一记蛟龙探海，枪尖与弓矢撞在一起，激发出满天华光！
正欲再度飘落的雪花，在二人的枪箭碰撞之下竟是再度消散得无影无踪！
此刻，战场上的氛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交锋的二人吸引，所有士兵都已做好在下一刻引弓簇射，亦或是置箭上弦的准备。
就在此时！
一道剑芒在锁天关的另一边骤然亮起，随后竟是破开层层乌云直冲云霄！
“剑斩三尺不平事，提鞘葬花落清溪。
三教九流皆虚妄，天明埋骨浣雪衣。”
剑客一袭白袍，登临虚空，剑意直冲云霄！来者正是近日来涤荡万葬山，人号白衣剑仙的魏雪衣！
“这个疯子，竟然要在这里开天门吗？！”李夜火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提着夜火狼牙腾身而起，试图阻止面前即将登临剑术极致的剑客！
风臣、泽弗尔对视一眼，纵身，出招！
“巴山起龙蛇！”
“神火朝天阙！”
泰岳重锋携龙蛇起陆之势袭来，犹如开天辟地之神威！焰花泷煜刀光亦至，竟带着三分三昧神火的气息！
寒光交错之间，却是风臣与泽弗尔挡住了他的前路！
“李将军，大势不可违，哪怕是为了苗疆百姓呢？”风臣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今日函谷必破，若你再不回转疏散关内的士兵，会死多少可就不一定了！”泽弗尔笑得轻狂。
“多说无益！”
李夜火在投效纪斐天前也是一路义军的大统领，便是归心之后，仍是将那三千夜狼军当做自家私兵，如此不服约束的高手又怎能被区区两个小辈劝退？
磅礴的武基全力运转，贪狼星君的虚影隐隐在李夜火身后浮现，赤焰流光在夜火狼牙的枪尖迸发，随后倾泻而出，化为无数烈焰巨狼随着李夜火横空而来！
来招正是——
“炎狼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