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雪Ⅰ
龙朔元年,义军攻入帝京,夏炀帝纪隆昌自缢宫中,赤珲帝纪斐天登基,改元龙朔。
大争之世已至。
东海,有龙王一怒席卷三千里。
长垣,有剑仙出世,涤荡万葬山。
万识法界遭袭,龙柱被断,诸子百家哀鸿遍野。
又有智者无数,落子这盛世江湖。
玉枢天内,无量有计悄然起身。
“义父,要动了吗?”娇俏可人的女孩情圣问道。
他不答,转身离开。
“心念涳濛无颜色,且执天棋顾苍生。玉枢长存无量数,如观须弥掌微明……”
那一年的冬天,苗疆的雪,下得额外早。一下,就是足足三个月……
巴折尔村,苗疆难得一见的固定村落。距此地不到五十里,便是中苗唯一通道。
——锁天关函谷。
“娘,我饿了……”面黄肌瘦的小月儿拽着娘亲的衣角,眼中含着泪花。
“娘亲给你找吃的,给你找……”
可这连绵的大雪封山绝路,又能去哪找到粮食呢?
苗疆苦寒,可往年也总有些水草。老苗王开明,主动开市,钱粮贸易之下却也能得温饱。
而如今,一场大雪,什么都变了。
丈夫去打柴,在茫茫的风雪中再也没有回来……邻居家家户户纷纷迁徙,大多也都饿死冻死在半道上……她原本有三个孩子,小月儿,已经是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了。
乌圆儿灰败的脸色就如这漫天下不完的雪一般,冰冷,死寂。米缸面缸早就见底,树皮、草根,能吃的也都扒完了……甚至是邻家的……也早已被饿得眼冒绿光的野狼啃食殆尽。
她像活死人一样绕着家里空洞地转了三圈,趁小月儿不注意,拎着刀走出了家门。
还有……还有吃的……娘亲决不能让小月儿再饿死了……
她讲小腿上的裤管挽起。冻的紫黑的小腿,也早已瘦的皮包骨头了。
锋利的柴刀靠近了皮肤,她的手颤抖着,刮出道道血痕。
再……再往上些,大腿上还有些肉……
乌圆儿瞄准了自己的大腿,高高抬起柴刀,一狠心,用力剁了下去。
可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是麻木了吗?她睁开双眼,没有看到那四溅的猩红。抬头一看,那拿着柴刀的手腕,被另一只粗壮的手轻轻抓住。
她回头,看见了铁塔般的身影。衣领上雪白的狼毫彰显着来者尊贵的身份。她慌忙跪下,想要叩首,却在北贤王的大手下稳稳的直立着身体。
“北,北贤王殿下……参见北贤王……”
“何故自残?”威严的年轻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痛惜。
还能因为什么呢?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家,家中小女饿了,实在是没有粮食……”
“小五,去取一些干粮,送她回家。”
在北贤王的吩咐下,旁边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年轻人抱拳称是,带着乌圆儿去取粮食了。
风中隐约传来呜呜的悲鸣。不知是风声,还是百姓的哀嚎。
北贤王站在风雪中沉默片刻。
他已经看到太多悲剧了。
草原的子民不应当承受这种苦难。
他回身,抱拳。
“军师。”
“终于,下定决心了?”
“是。”
“那好。”一袭墨袍,坐着轮椅的年轻人抱拳一礼。
“即日起,南下借粮。三日内,季清和为君攻破锁天关。”
……
“风臣,你可知,攻城拔寨,有何妙略?”风臣回神时,又是军帐之中。
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跟军帐如此有缘,说不定当年就该好好锻炼去当个兵,说不定现在也是什么特种作战小组的兵王了,歪嘴一笑十万大军什么的。
虽然疑问来得很突然,但这次风臣已经有经验了,而且……至少知道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嗯,无外乎重兵攻坚,内线接应吧?”
“那你觉得,欲破锁天关,应当用什么计策?”
“在下不知。”
锁天关,两侧乃是绝壁不思崖,整座关隘被玄铁链吊在半空中,涛涛洗墨江之上,内藏贯神弩无数,哪怕武基雄厚足以凌云飞渡,也几乎是不可能通过的坚城铁壁。
智者所擅长的,则在于利用,利用军士,利用形势,利用天象,利用人心,乃至——利用其他智者。
眼前的男人,左贤王在北地偶遇的季清和季先生恰好就是这么一位智者。
偶然却也不偶然。
而自己,正是“纪”先生的贴身护卫。
见风臣不知,季先生也只是笑笑。复又问向几案前端坐的左贤王。
“贤王可愿以淮垣五十里为砝码?”
“可。”左贤王人狠话不多。
老苗王死后,右贤王带巨鹿部西征,翻越十万雪山后就再没了消息。偌大一个苗疆,现在全靠他左贤王一肩承担。
所幸,虽无正统名分,在这天灾人祸的动荡时局,却也没有不长眼的宵小敢来一试削风刀之利。
左贤王,可是早已筑明台、开天门的高手,武基之深深不可测。
虽然实力高强,却也终究是被这一场连绵大雪耗尽了心神。曾经温和的左贤王,意志也渐渐被残酷的现实铸得冰冷、坚硬。
区区五十里淮垣……若能解决雪患,哪怕百里、千里又如何?苗疆从来不缺无用的地盘。
“贤王还需将天狼卫调回,陈兵锁天关前。”
“天狼卫尚需看顾地渊。”左贤王眉头一皱。
“地渊若破,恶鬼复生,杀戮天下。虽重,难道就是苗疆一家之事?苗疆看顾地渊太久了,也该收些报酬了。”季清和收扇再请。
“贤王是要以天下大局为重,还是以苗疆百姓为重?”
左贤王双眼微闭。眼前闪过苗疆的一幕幕惨状,心中自是有了计较。
“可。”
风臣在一旁,插不上话,很尴尬。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风臣向来是坚定不移的反对侵略战争的,可左贤王说了,他也亲眼所见……
现在这个情况,哪怕只是拿下锁天关,放苗疆百姓入中原,哪怕只是乞讨……
至少有活下去的希望。
啧,泽弗尔又没在身边,看来又给他安排身份了。这次会是哪路大侠?还是庙堂贵胄?
“那么在下就先告退了。”季清和笑吟吟地略施一礼。“我们走吧,风臣。”
风臣推着轮椅,和季清和一起出了营帐。
就在风臣撩开帐帘准备出去时,左贤王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要如何相信先生做得到?”
“贤王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一阵风穿堂而过,将蜡烛吹熄。左贤王的脸潜藏在阴影之下,看着季清和的背影。
无论是镇守地渊的天狼卫,还是苗疆的护国神兽雪狼,他都没有感受过。他是一条狼。磨牙吮血,伺机而动。在那谦谦有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残忍的心?
“风臣,明日一早我们去弄云阁。”
“遵旨。”
季清和,实为白夏四皇子,当今天子纪斐天的四哥,死在南炀康王府,被挫骨扬灰、满门抄斩的纪墨。
那一晚,在火海与哭号声中,纪墨确实死了。
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头披着纪墨皮囊的怪物。
死人没有弱点,一切都不足为惜。
他要祸乱天下。
……
“先生同阁主说了些什么?”风臣好奇地问道。清早到了弄云阁,便有人来接,季清和独自进去,留他一个人在外面等。不过一个时辰便出来了。
风臣能看出来他现在很开心。
很神奇,他可以看穿一条人形野兽的内心。
“关于如何处理一些早就应该烧掉的废物,关于如何造就一个英雄,关于如何成全。”
“风臣,我要你独自拦住李夜火三刻钟,做得到吗?”季清和忽然看向风臣,认真的说到。
李夜火,夜狼军军主白夏征西大将军,如今正坐镇锁天关。
风臣看到他的眼中藏着一把刀。
“定不负主上所托。”风尘抱拳。
“走吧,我们回去。”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永远是一片灰白,不知时日。季清和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裘。
沧雨徽站在风波楼观星台之上,看着在纷飞的大雪中离去的二人。
“你似乎很开心?”弄云阁主饶有兴味地看着身旁的道门天下行走。
“有意思。”泽弗尔眯着眼,看着远去的风臣。
“那要不要去观礼?”
“观礼什么?”
沧雨徽转身,进入房中。
温和的声音遥遥传来。
“明日去不思崖头,看这天下大乱的第一步。”
“青山映月枕忧容,消愁何曾觅万古。故国不见白雪沐,惜别新雨掩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