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过火
戎军出五万兵,陋山一战被射杀损失惨重,又被裴言郭汇带兵阻击逼退至关外,此次出征的戎军大约只剩下四万余。最要命的是败军士气低落,兵力空虚,戎军也期望西狄回援,越快越好。
“就怕戎军后退,西狄不援。”郭汇说出担忧。
“那就由苍狼骑出战,他们没有见识过狼骑实力,不会把仅仅三千骑兵放在眼里。”裴言起身,蓄势待发,眼神张狂不容置疑:“戎将巴图自诩草原雄鹰,两军厮杀曾见过他几乎冲在最前。苍狼骑初战若能打他们措手不及,我就能用三千骑兵突破敌军防线取他首级。”
申屠策移不开眼盯住他,北军修罗,战场上的杀神,令人畏惧又着迷。
曾经的担忧全然抛在脑后,什么草原雄鹰。只有裴言才是真正的漠北苍鹰!
“裴统领,苍狼骑在前线冲锋,那就让属下领兵马接应!”自年幼开始积攒的崇拜之情促使他单膝跪地,膝甲触地掷地有声,此刻对面之人再不是他的小叔。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那年战场归家,裴言满身污浊来不及清洗,不染一丝尘埃的申屠策握紧他的手向他许诺,要护住漠北,也要护住自己。
执刀之手轻抬扶起他的策儿,裴言压抑不住展开手臂环住抱他,冰冷的盔甲相贴,低沉温柔的话语就响起在申屠策耳边:“狼骑的背后,就交给你了。”
“放心!定不辱使命!”
事不宜迟,裴言领狼骑,申屠策领东营,郭汇康明镇守后方,三者同时行进。
申屠策落后一段距离,看着苍狼骑很快消失在马蹄扬起的沙尘里。周围环境由沙地逐渐过渡成黄土,距离陋山越来越远,绿色开始充斥在将士们的眼底。
是草原,距离戎军已经很近。指挥将士旗语传递暂停行军,申屠策盯住天地一线仔细聆听:狼骑号角特有低沉声传回,预示战斗马上就要打响。
“传达我命令,八方竖军旗,擅使长刀□□者置于前,行距多出半倍间隔,摆疏阵时刻准备接应迎敌。”
远方喊杀声四起,重骑短程冲杀,必须速战速决,一旦落马,只能拼死杀敌夺马才有一线生机。没过多久狼骑号角音节扬起,这是斩杀敌军将领的提醒,随后号声短促如马蹄点地,要往回撤军了。
东营将士们沉默不语,直到远方狼骑战旗极速朝他们奔驰,随着少将军一声“准备迎敌”,喊杀声响彻云霄!
狼骑战士们浑身浴血归来,甚至还有北刀上串着敌人的脑袋。沙尘飞舞在空中浑浊了空气,申屠策目光去寻,终于看见裴言玄甲上淅沥血液如同小雨。马匹从预留的空隙里穿过,直至后方急停。但狼骑兵下马之后并未居后方休息,重甲落地就是坚不可摧的人形兵器。
申屠策分不出心,因为狼骑身后跟着数万戎军已经来临,前排长兵器很快斩断戎人所骑之马没有防备的膝骨,马儿惨叫嘶鸣着跪地,溅起血液染红武器,也成为了后排敌军现成的拒马之器。敌军怒火更甚依然前仆后继,东营箭矢只能射往敌军后方无法解决已经冲进阵内的敌军。
前方拒马阵将敌人从马匹上斩落,斩霜刀早已出鞘收割许多性命,他此刻已经立在血泊中,手中长刀割肉砍骨越来越重,双臂慢慢脱力渐渐疲于应对越来越多误入阵中拼死一战的敌军。
忽有弯刀凶狠靠近,斩霜刀还在另外敌人的尸体里,他只能侧身避开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左手推刀抵住致命一击。奈何终究不敌对方力气,刀尖已经紧贴胸甲马上就要没入身体,岂料千钧一发之际这人居然定住,露出极其诧异的神情,他将弯刀收回重新架到申屠策脖颈,刀锋斩断他项上狼牙攥在手中,用汉话大声质问:
“这是我胞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是我的东西!”申屠策被他的举动激怒,暴怒中已经抽出带血的斩霜刀,趁他不备后退拉开距离,双手持刀斩断他攥着狼牙的手臂。
“啊!——”他吃痛大吼后退吸引许多戎人向他聚拢靠近,这人的身份定不一般,但此刻申屠策已经无暇顾及,无数把弯刀列成天罗地网追击,在他退无可退之时,令人安心的北刀铮铮在他耳边响起。
裴言在最后一刻截住攻击,他玄甲银刀横在他身前,在敌人近身之际,长刀横扫竟直接收割数人性命!申屠策已经重新调整状态转身护住裴言身后,杀退几个想要偷袭的敌人,眼看北军的将士们越来越多,阵型也逐渐收拢聚集在中心。
一定是东营且战且退靠近北营,后方将士们也前来支援加入战局。敌军开始自乱阵脚四散逃逸,申屠策缓过神再去找那个怪异的戎人时,他已经不见踪迹。
接下来就是北军追击引西狄后退至草原回援。东营与苍狼骑的将士们热血未歇都欲追随申屠策与裴言再战,却听身后有后方将士骑马靠近大声呼喊:
“少将军!裴统领!戴将军帅令,穷寇莫追,令你二人领兵速回!——”
所有人这才停下脚步,半刻后热血冷静,一个个的都觉得浑身伤痛袭来,静站庆幸没有再追。
申屠策回神低头在满地的残躯断臂里寻找被割断夺走的狼牙项链。
“你在找这个么。”染血的绿色玛瑙和着银饰泛光,策儿听到自己的问话正跪在地上仰头看他,脸上沾满血迹,在这样尸横遍野的血海里,裴言却无端被他比玛瑙更纯粹的眼神激得火起……
他默不作声收回狼牙,本来还想开个玩笑却突然没了心情,拉他起身与他商量道:“你的给我,我的给你,咱俩换换?”
申屠策点头应允。
“小叔,”压低声音偷偷和他讲起那个戎人将领:“你母亲在北戎是不是还有亲人。”
“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
“哎。”申屠策叹一声:“如果我没猜错,你斩杀的将领并非巴图,刚才我遇见一个力气惊人还企图夺我狼牙的戎人,他说这狼牙是他妹妹的东西…”
瞧他十分小心翼翼不让别人听到,分明讲着正事,裴言却听不进去,近在咫尺的脸被血迹染花,他忍不住上手企图揩去。
申屠策看穿他的意图,反应过来抓住他手腕翻转过来手掌向上,无奈看着根本没听他说正事的裴言:“小叔,你这手能比我的脸干净?”
“也是。”他语气还颇有些可惜。
两人腻歪,没有人敢催促,狼骑和东营的将士们很多都已经整理完毕,一双双眼睛善意看着两位将军。
裴言在战场上向来都是冷酷无情,此刻策儿紧紧抓住他手腕,自己却还不想抽离,犹豫片刻反手牵过他的手。
果然申屠策不可置信的看他:“小叔…”
这声呼唤很快打断裴言,他立马放开手,匆匆转身骑上已经被属下牵到身边的马,这才叫他:“先回去,剩下的交给郭汇。”
北营的兵已经养精蓄锐许久,这时候追击北戎引诱西狄回援的事交给他们最好。
闻言申屠策冲四周喊了声乌蹄,它很快自觉从人群中穿过,气定神闲踱步到申屠策身边甩尾巴。他上马,最后再看一眼不远处绿意盎然的草原。
大战过后军医紧缺,申屠策只受了些皮外伤,回到主账空无一人,索性卸下铠甲脱下战袍就要简单处理一下胸口弯刀留下的伤口。裴言落后一步去栓马,回来就看见打着赤膊的策儿正大大咧咧往伤口上抹药。
冷风灌进帐里,申屠策背对着他艰难转头看他,手也没停着,小声抱怨:“冷。”
劲瘦的腰上松垮挂着半褪的染血里衣,大概是有西域血脉,又在漠北的寒风里捂了一个冬天,坚实的背部白皙的令裴言感到晃眼。他呼吸一滞移开眼,转身将翘起边角的帐帘封得严严实实。
一想到未来策儿身上或许会像他一样布满伤痕,裴言转回去多看他两眼,正暗自神伤呢,这小子却炫耀似的转身把伤口指给裴言:
“小叔,你看,这次与北戎正面冲突我竟然只受了这么一点伤。”
仿佛不知道这药金贵一样将其抹的到处都是,胸膛上油润的药膏借由体温融化,掺着潋滟的颜色在裴言眼底泛起波光。喉咙干涩说不出话,就好像策儿跪在血海里看他那样,不知从哪升腾的燥意汹涌淹没他的意识,脑海中警铃大作,不可思议的克制住自己把目光向上。
帐顶架木绳带简易绑定,却压的令人喘不过气,空气温暖令他再待不下去了,裴言掀开帐门落荒而逃。
空无一人的帐里,申屠策哆哆嗦嗦处理完伤口赶紧把染血的衣服穿回去,大冷天的亏他为了让小叔放心演了这么一出戏。隐约听见帐外将士喊“裴统领”的声音,申屠策收好药物自我反省:
“难不成,演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