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满
没等得及追出去看看情况,西营的军情就送到了主帐里:西狄撤军,二叔傍晚就能行军至陋山峡口汇合!
在皇帝圣旨下达之前,边关战事终于要告一段落,除非戎狄主动进攻,北骁军大抵都不会再踏出荒漠与草地交界的黄土。
后知后觉感到困倦,环视主帐竟然没发现一处可以小憩的地方,只好坐在板凳上,穿着铠甲枕着沙盘边缘发呆。
慢慢地视线开始模糊,演练用的简易沙盘就地取材,鼻腔充斥着闻惯的沙土味。迷迷糊糊中回忆起年幼贫瘠的迢城,祖父坐在高高的大堂上看着他下跪。
往年生辰,一家人总要排除万难的聚首在迢城,但如今朝堂和边关的局势焦灼不容乐观,大抵是见不到了。申屠策久违的梦见自己的童年,风吹进帐里,沙盘里的黄沙糊了一脸,瞌睡被打断,他懵懂看向来人。
“怎么跟个花猫似的躲在这儿打盹呢。”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他蓄起胡子,看上去沧桑许多。
“二叔!”申屠策撑起脸打量他,端详许久问:“听说西狄有个叫□□的将领和小叔年纪相仿,你这副邋遢模样是被他愁的?”
申屠空张开怀抱叫了策儿,明显是要拥抱求个安慰。换成往常时候申屠策一定会拒绝,但他敏锐地观察到二叔脸上笑容还有些落寞,心软的几步上前。
他主动紧紧地拥抱他,安慰般轻抚他的背。
任离下月大婚,他一定知道消息了。
“前些日子石林的事情,我已经和郡主通过书信,知道她还有东西要你转交给我,不过……”
“害,不说这些了。”他重新提及苏戎:“戎狄将领都有个特点,喜爱领兵在最前面冲锋。他大概是见不到我,主动要求与我单挑。”
二叔身上没有什么伤口,申屠策调侃道:“你不应战,两军对垒,他一定在另一边骂你缩头乌龟。”
“我有这么差劲?”申屠策的脑袋埃了二叔一顿揉搓:“他是土生土长的游牧民族,看上去却比咱们京城里的少爷还要矜贵,压根就没有参与叫阵。这都是次要,不对劲的是第二天西狄换了口水战的主题,说戎狄诸部落原本都是前朝的封臣,大蜀鸠占鹊巢,他们联合北戎南下师出有名。”
“他很聪明。”
“是聪明,往常只会横冲直撞的骑兵竟然开始使其阵法,牵制住西营无法前进。记得对方飘扬的军旗上绣着“鞅”字,猜想是狄军军队里还有一位熟读中原兵书的一位鞅姓军师。”
“坏了,二叔。”申屠策察觉不对:“思来想去大蜀戎狄也少有鞅这样的姓氏,恐怕是……”
“恐怕这‘鞅’字是戎狄融合后起的国名!”康老将军从外营回来,花白的须发下神情如临大敌:“此消息还应当传回迢城,交由戴巽上报给朝廷!”
鞅字拆分,央指聚拢革指皮,用此字作为国号意图太过明显,无非收拢戎狄为一体攥于手心,这苏戎,怕不是已经成为内定的可汗!
康老将军为东营主将,有权提级,因此拱手郑重向申屠空行了一礼:
“空将军,事关重大我不放心。我这把年纪在前线也无用武之处,少将军骁勇乃我亲眼所见,东营在他带领下更能发挥作用,因此我欲速速返回迢城与戴巽共同商讨此事,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若康老将军回迢城,那前线除了郭汇可就真全是申屠家的将领,申屠空怕自己难当大局,略有推脱,正想拒绝。
话到嘴边被一旁的侄子抢了先:“康老将军你放心!我一定带着东营打下几场漂亮战役再回迢城见您!”
“你啊。”果然是年轻人,刚才从战场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去迎接下一场战役,康老将军看向他,和蔼叮嘱:“少将军,你年纪尚轻,有热血有冲劲是好事,但你要记住,军队切忌单枪匹马逞英雄,即使主将是你二叔那也不行。”
甚至还没有一个月,他手上染的鲜血可能要比服役多年的将士更多,申屠策被老将军一番话敲打,才发觉自己这几天确实有些太过急躁了。他深吸一口气甩开那些嗜血的念头,安静等康将军把话说完。
“北骁军本来就是申屠老将军从无到有拉扯到如今规模,此时前线三位申屠家的将军,将士们士气绝非平常可以比拟。”
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重担,申屠空撇去纷扰的杂念保证道:“老将军放心,我一定不辱各位重托!”
满意地看着这两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康明声音骤降,悄悄低语:“北骁军信服的,只有你们。”
申屠策看地,想起那片一望无垠的草原。
老将军离开,北骁军拔营起寨再往北迁,到傍晚时申屠策才见到裴言,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没有别人敢肆意接近。申屠策手上还捧着馕,隔着篝火坐到他对面。
火光跳跃映在裴言沉思的侧脸,申屠策问:“小叔,你在想什么呢。”
往常闲着不是练刀就是打拳,少见他发呆。
白天落荒而逃后,裴言的脑海里一直闪过他和策儿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时听到他的声音分不真切,心里琢磨着怎么策儿只是捧着大饼歪着脸的模样,他都要往脑海里记。
裴言白天从单截手臂上取走狼牙说要交换,那颗狼牙项链戴在脖子上也就几天,现在空空如也令他总觉得少些什么,只好单手撑地起身坐到他身边再唤他:“裴言。”
“嗯?”裴言侧头,差点撞上申屠策手上半块馕饼。
裴言看着申屠策刚刚还挨过地的手往身上一擦,问他:“吃吗?”
行军体力消耗巨大,一天也就有空吃两顿饭,小叔向来不爱惜自己,看看,都饿到开始发懵了。
“少将军,你……见过裴副将!”
是淮显生端着一碗汤走到他跟前,晃晃荡荡行不了军礼,申屠策不知道他也在这里。
“不用多礼,我来吧。”裴言接过他手上这碗装得满满的鱼汤小心放置在篝火旁平整的石块上,此次安营靠近一条溪流,前线战事对峙趋于稳定,因此申屠空准许将士们自己捞鱼加餐。
淮显生紧张兮兮像是干了坏事儿一样鞠了躬就要走,却被申屠策叫住,好笑问他:“我有这么可怕么?陋关关楼上你要跑,上回你要跟着北营出征,不通知我一声离开就算了,现在送了鱼汤做完好事还要逃跑,你究竟怎么回事?”
淮显生可以不关心少将军杀敌几许,却没办法不在意他是否受伤,好不容易打听到少将军在哪,原本他只想同他说声对不起。可裴副将也在……又想起刚才少将军亲手把吃食送到裴副将嘴边,瞬间泄了气:
“没什么,少将军,属下还有别的事,先告退了。”
申屠策没有强求,点头让他走了。
鱼汤香气四溢,申屠策突然想起城中粮食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听说关内的补给已经在送往迢城的路上,戎狄鞅字大旗已经高举,希望京里分得清主次,别再故意使绊子。
篝火燃烧声噼啪作响,火星短暂的升腾又熄灭,裴言无法抓住见到淮显生那一刻的不满从何而来,接过申屠策递过的食物就着齿痕如他所愿咀嚼下咽,看着他端起温热的鱼汤又送到他面前问自己喝么,末了还偏要加一句别辜负淮显生一番好意。他当然不愿意喝,摇头拿出被体温焐热的狼牙给他,看他收好。
两人独处很快又被打断,是郭汇不知从哪弄来木签将已经洗干净的鱼串了两串,明显奔着申屠策来,他看见裴言还有意外:“裴统领,你也在这儿。”
他好不容易从手下的将士们手上忽悠来这么几条鱼,得,这回儿还得再分出去些。两个人都是将领,本来在军中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郭汇也不怵裴言,硬是挤到两人中间。看见申屠策手中的鱼汤一乐,问道:“淮显生来过了?这才跟了少将军你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这样的好东西我还没闻着味儿呢就送到你这里来了。”
不等申屠策回话,拿起碎石往篝火旁一顿鼓捣,很快整出一个简易的烤架将鱼架上解放双手,又退回到两人中间坐下。
“郭将军,二叔命令一下,就数您带的队伍抓鱼抓得最欢,一个两个都到我这里献宝。”申屠策只能往一旁挪,问起淮显生:“既然是您手下的兵,知不知道淮显生最近怎么了,每次见到他都是支支吾吾有话不讲,我实在好奇。”
“不好意思了呗。您是不是带他去过东街?”看申屠策点头,他继续说:“胡人开放,他们的女人比咱们这更加热烈奔放,这憨小子一准是见过世面后开了窍,在迢城我还撞见过他和一位胡人女子见面,大约是收了件儿玉器做信物,一有空就看着那东西发呆痴笑。”
哦——,难不成是沙老板身边那个胡姬,申屠策微笑。
郭汇却感受到身边空气唰地冷下来。裴言声音沉郁,目光难掩戾气,逼近问道:
“你再仔细想想,那究竟是什么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