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哥哥
几日后东西奔波的申屠空终于收到京州老将军来信，父亲刚到京州还需静养布局，朝中局势尚未理清，摊牌时候未到，静候其变。
但父亲信中传达世子与礼部尚书之女的婚约，加上家里那两个小子瞒了他这么久的矜王联姻，实在令他头疼。他为任离生了好几天的气，几份厚重字迹的书信写好封口又被撕毁丢弃。
东西两营的将士们都搞不懂这位往常平易近人的将军为何突然之间加重训练任务，每日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更别说任别柳北上寻他而来，未来的公主竟独自前来漠北，他却在军营呆了几日最终才得空往迢城赶。
难得有些拘谨，所以在回将军府之前特意洗漱过，换下一身染尘的胡服。
“二叔？”申屠策眯起眼睛打量他半天，观察到他还未干透的发梢没有戳穿他，“郡主正与她新得的两个丫鬟在院里刺绣，我带你过去？”
申屠空点头跟上，靠近庭院，女孩们交谈声远远便传进两人耳中。
任别柳听到脚步声，知道是申屠策折返回来，几日相处明白他面冷心善，因此并未转过身，手中针线活未断，调笑道：“申屠策，你不是嫌弃姐姐们刺绣无聊要出去透气，怎么又折返回来啦。”
这府中没有过女主人，申屠空看见任别柳背影时还有些愣神。好在申屠策先开口回她，算是提醒：“郡主，是我二叔。”
“嘶！”任别柳一惊，倒吸一口冷气，慌乱中针刺破了指头。
莺儿燕儿见任别柳手指渗血，连忙站起来：“哎呀，小姐！您太不小心了。”
那边女孩们手忙脚乱，这边一大一小两个男的无动于衷，他们都是漠北军营城墙上长大的，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莺儿算是知道申屠空，用干净的布将小姐手指缠住后首先反应过来，跟着小姐转身，微微一福身，替突然紧张的小姐解围，道：“见过将军。”
燕儿见状也有模有样的学了一遍，好在有两个丫鬟在先，任别柳拘谨福身，那句见过将军说的还算是冷静。
终于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申屠空，任别柳却在这关头害羞起来，她不敢直视对方的脸，略略扫过，只看见对方身材高大强壮，腰杆笔直，与她年幼记忆差的太多。
少女身材高挑，即便能看出慌乱，举手投足间却都带优雅。她略微低头，申屠空自上而下能看见她长而垂的睫毛，还能看见她发上轻微颤动的步摇。
“小柳儿？”申屠空叫出她小名，这一唤才觉得失态，他哪能想得到小时候跟在任离身后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竟已经长成大人模样。
矜王捧在心尖的宝贝，申屠谨不敢怠慢，关切回道：“是臣要参见郡主。郡主多礼，伤的重吗？”
任别柳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她终于抬头清楚看见父王中意的女婿的模样。
即便京州俊男美女如云，任别柳也从没遇见过有人长着这样一张令她心动的脸。剑眉星目，没有一处可以用柔来形容，除了他那双眼睛。眼角微垂，眼里的关切不似有假。申屠策的眼睛与他有些相似，只是没有冷漠疏离的异域感，不自觉地想让人亲近。
“无妨。”任别柳不好再盯着人家的眼睛，转而关切问他：“听闻将军几日前还身在西营，一路奔波，可是累了？”
“小事，习惯了。”
气氛微凝，申屠策看着两人突然陷入沉默也并不打扰。平常任别柳在府中叫他二叔一口一个二哥哥，这下真见到二叔，原先刁蛮活泼的性子全收了起来，变化之大连申屠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半晌他给莺儿使眼色，莺儿知道他的意思，忍住笑意，偷偷拽了拽燕儿的衣角，三人识趣的走开，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申屠策忍不住回头看他们，夕阳西下，光晕温暖，少见二叔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
燕儿懵懂，不像莺儿那样能察言观色，但她又不敢朝申屠策搭话，于是偷偷与莺儿耳语：“莺儿姐姐，将军与小姐的婚事能成吗？”
申屠策看二叔和郡主，莺儿看着燕儿，她笑意还未收尽，也并没有给燕儿准确的答复，她回道：“事成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小姐现在高兴，那便是最好的。”
郡主本性其实善良，身上带了些狡黠的叛逆，二叔表面上大大咧咧心思却算细腻。
迢城少见像任别柳这样身份的女子，曾经接触过的王公贵族，早就记不真切了。她千里迢迢奔赴漠北来见他，申屠空的内心不至于能硬到不被打动。记忆里的小柳儿与眼前含羞的郡主结合，即使婚事有待商榷，也该打破僵局。
“郡主是第一次来漠北吧，府中简陋，住的可还习惯？”申屠谨礼貌询问，“坐吧，别站着了。”
任别柳坐下，“迢城建筑与京州大不相同，民风淳朴，衣穿住行皆尚俭。府里陈设自然，没有一丝做派，比起京州穷奢极华，我更喜欢这里。”
“哈哈，住的习惯就好，小柳…郡主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再早来一些，还能看到元宵灯市热闹，原本在京州时你就喜欢。”
任别柳耳尖泛红：“你还记得呢。”
“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申屠空手掌横在腰间比划，回忆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逐渐放松下来：“我还记得有一回你年纪小解不开灯迷，眼泪汪汪抱住我不放，我只好无奈替你们解题，最终你得了一盏小兔灯，你哥哥……”
提到到任离，申屠空内心空空落落，快乐的回忆戛然而止，顿住不讲了。
“我哥哥得了一只大白鹅，偏生要我们承认那是鹤。”任别柳起身主动上前扶住他的小臂，继而双手下滑捧住他的手，耳朵已经通红，好胜心盖过害羞贴近申屠空直视他的眼睛，她看见申屠空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庆幸头上摇曳的步摇是最好看的款式，她启唇出声：“二哥哥，你都还记得…”
申屠空拿刀的手突然被柔荑温暖包裹，好像连带自己的手也开始发烫，他低头落进任别柳委屈的眼神里，好像如果他敢抽手，眼泪就会瞬间下落。
他只好任由任别柳握住他的手，在热意攀上他的胸口之前终于想起了一个借口：“你确实很喜欢小兔，迢城有一家卖银桂白兔糕的店铺，我去给你买？”
要是申屠策听见二叔又搬出这家糕点，大概真的会笑出声来。
“说起这个，倒有一事拜托将军了。”任别柳明白现在的自己在申屠空心中与任离差的还远，竭力遏制亲近的冲动，谈话自然，似真似假抱怨：“申屠策做事说一不二，平日里莺儿燕儿总与我说迢城街市，我心里向往。他怕人多事杂，说自己能力有限，只让两个小丫鬟给我买些好玩的好吃的回来。”
她放开手对着桌上还未绣完的异域图样作比方，“有趣是有趣，总归少了些什么。”
语气娇憨，申屠空哪里好意思拂她面子，只好保证道：“郡主惹眼，他也是关心。明日我差遣两位军士暗中保护，让您好好出去游玩一番。”
听他说话又恢复礼貌，任别柳心中略微遗憾，安慰自己道：自己是偷跑来迢城的，若是硬要他陪同岂不是平白给他添了麻烦。
两人又聊了些迢城民俗，孤男寡女，也并不好再多相处。申屠空主动告辞，结束了这场时隔多年再见的谈话。
申屠空并非有意避开，他是当真隔日便要回营。
申屠策本意送他过陋山小道，奈何申屠谨拒绝，说是那里已经架起围栏，今日便要炸毁岩壁，方圆几里就不让人近前了。
“陋关大道已经投入使用？”申屠策问。
身不在营，消息略微滞后，申屠策心系前线，巴不得此刻就跟着二叔一起回去。
看着侄儿渴望的眼神申屠空也是为难。家中有客，实在少不了他照应，“嗯，来时我走的便是陋关。放心，不会有事的，回去吧。”
申屠空已经上马，侧身正欲朝他挥手，余光一晃，却看见身着男装，气喘吁吁从街市上跑回来的郡主。
被抓个正着。
正如同申屠策所说，申屠谨其实心细，又不缺女人投怀送抱，少女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昨日相处太过暧昧，任别柳这样的女孩值得有更好的人托付。申屠空明白自己心中还有任离，不愿草草答应联姻耽误她，才有意无意挑了她外出的时间回营。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用意。
此刻撞见，申屠空心中抱歉脸色却平常，朝她喊道：“巧啊郡主，营中事急，来不及与你道别。本想托策儿转告，没想到你回来了。”
任别柳没有说话，她喘着气，身后的莺儿燕儿不知是被她甩在哪里。
马上的申屠空需她仰视，他手挽着缰绳，只要轻轻一牵扯，那马儿就能立即撒腿出发。他此刻正对着光，弯着眼睛，任别柳却找不出一丝她想看到的神情。
“将军，路上小心。”
“郡主放心。”
申屠策目送二叔离开，回头看郡主时她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情绪，仍然盈盈问他饭否，“我买了些吃食，还想着让他你二叔带着些，这下好，都要便宜你啦。”
“呼，呼，小姐，您怎么突然跑的这样急！”燕儿这时才追上来，后面还跟着喘到说不出话的莺儿。
任别柳忙上前接过两人手里提着的大小包裹，都是今日她觉得新奇买来的吃穿用物，回道：“远远瞧见府前有人，猜想是将军要走。我们做客人的，总要送送主人。”
申屠策上前接手那些包裹：“营中是离不开二叔的。即便我在北营时，他见我次数也屈指可数……初春还有冷意，先进去吧。”
这回申屠策真觉得二叔做事儿有些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