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峙
申屠策将人带到客房,识趣走开留二人独处没有多呆。四下无人,他掂量新得的漂亮长刀,忍不住用军中所教几番劈砍,刀风猎猎实在悦耳。
正当他略微热身过后准备再练一套刀法,看到二叔从一旁出来这才默默放到一旁。
申屠空这时候没心思注意他的小动作,他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神色如常问申屠策:“策儿,你还记得韩归韩将军吗。”
“五雄之一的韩归将军?”祖父常拿韩将军警示他,因此稍有了解,“衿王的岳父,世子是他的外孙吧?”
“是也不是,韩将军之女于前王妃去世后才嫁入衿王府,并非任离生母。虽说也有一对儿女,却与你差不多大,女孩儿叫别柳,男孩好像是叫任辞。”申屠空补充。
“离、别柳、辞,这一家名字取得倒是有趣。”
“衿王与其发妻少时相识,恩爱非常,成亲后也是琴瑟和鸣,传为一段佳话,不过这位王妃难产诞下任离后便撒手人寰,衿王思念亡妻,是以儿女都以离别之意赋名。”
申屠策隐隐明白申屠空为何突然谈及矜王家事:“除去韩将军,甘王、瑞王与皇帝没有联姻?”
申屠空点头。
“二叔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若矜王当真如传言般恩爱,又如何会未出丧期迎娶韩将军千金?”申屠空略微一顿,知道侄儿天资是他所不能比拟,此刻并没有把自己的胡思乱想说给他听,解释道:“方才与任离谈话,话间暗示皇帝已经定下太子人选。”
天气寒冷,申屠策近前才察觉二叔略微松散的前襟,心下了然。
祖父伤后身体状况愈下,想从大将军之位上退下,如若不慎大病,是要回京州颐养的。北境军权迭代,所有在老将军身上押的注将会一股脑全转移到二叔身上。
若他是二叔,此刻也会分不清世子北上究竟是为他,还是为权。
申屠策没经历过这种事,本来想安慰的话到他嘴里变了味:“明年开春恶战,内忧外患只会分身乏术。攘外安内不必多说,望二叔以大局为重。”
说到此,申屠策腰背挺直严肃起来。
知道这小子洞察军事,不成想对于人情世故也如此敏锐。申屠空一个大男人被侄子点破感情用事多少有些害臊,索性也不藏着掖着,虚心下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矜王的信来了,甘瑞二王的信就一定会来。一切还得祖父读过信件后才有对策。”
说了又好像没说,突然牵扯上了军事机要,朝堂政局,申屠空理不清思绪更加郁闷,此刻又不太想见到任离,莫名有些可怜的看向申屠策:“策儿,不如我们再切磋一番?”
申屠策哪敢接话,转了身就要溜走,可二叔这个伤号偏不领情,起身两步追到他身后喊:“我去给你买西街的银桂白兔糕!”
还记得裴言讲过这糕点来历,二叔咋呼的样子大概还被闷在鼓里,申屠策只好边走边回头提醒:“那糕点师傅是庞家眼线,属瑞王派系。哪儿有冬天卖桂花糕的,能好吃吗!”
“漠北入冬落雪久久不化,因地制宜改用冰花雕刻成桂花点缀,手艺精巧,反而比银桂还漂亮。”后院往外走就是客房,申屠空止住脚步不再追赶。
“我欣赏不来这等琼阁玉食,不如二叔买来送到世子那,也算配得上他。”申屠策好像抓住了二叔把柄,说话间显露出一些顽劣:“刀倒是好刀…”
敏锐的感官突然察觉月门后放窸窣放慢的脚步,申屠策没把后半句“人却不一定是好人”说出口,一声轻咳打断二人拌嘴。
不知道任离听到了多少,申屠策首先看到他,他仍然披着先前马车上的狐裘,手中端着暖炉,后头还跟着那个低眉顺眼的仆从。
任离礼貌端着申屠策看不透的表情,好像并不在乎申屠策似有似无的敌意。
申屠策不喜欢他眉目里所含的狡黠笑意,活像只从雪地里钻出的狐狸。
“小将军喜欢就好。”任离的目光轻掠过长刀落在申屠策陡然握紧刀柄的手上,:“与这把刀一起送到王府的原还有一柄轻剑,给了我弟弟。同源异派,分别送给两家的小辈。”
任离很快收回目光投向院中,他尾调上扬,分不清是挑衅还是示好:“你又何必躲我,申屠将军?”
身后二叔半天不说话,好久闷闷的蹦出十分没有说服力的“我没躲你”四个字,申屠策替二叔觉得丢人,不过反正任离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弯弯绕绕的心思就让二叔去解吧。他原先攥刀的手放松下来,甩甩脑袋把给狐狸拔毛的想法丢在脑后,悄无声息的绕墙离开。
府中呆不下去,申屠策脚步一顿,思索纠结几回,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出门往西街走去。
漠北的夜来的很快,裴言回到城里时天已经快黑了,雪地打滑马跑不了太快,牵马的手冻得发白,又生生被缰绳勒出红印,他受够了没完没了的冷风。
不过很快暖意就开始席卷,城门前迎春新添置的大红灯笼高挂,后边三两百姓聚在茶摊前高谈阔论,熟悉的人影坐在不远处,朝向城门口安静地捧着热茶。
申屠策好像也看到他,放下茶盏起身向他走去。没等近身就能看到裴言的睫毛挂着霜压着眼睛下垂,疲惫又可怜。
“回来路上下过雪了?”申屠策把目光移开,牵过裴言的马紧接着把一样东西塞到他怀里,把裴言还没说出口的“不用”堵在嘴里。
“是,你怎么知道?”裴言打开手里的竹屉,栩栩如生的雪兔追逐着银桂印入眼帘,他惊讶之余忍不住泄出笑意:“不是知道此处有庞家眼线么,你还去。”
“正好路过。”
裴言没拆穿他可爱的小谎言,从善如流提起兔子塞到嘴里,比起几月前浓郁又甜腻的桂花香气要淡上不少,“银桂”在他口中绽开,冰凉触及味蕾,在这冰天雪地里别有滋味。
在申屠策催促的眼神下又把另外一个也消灭,裴言这才问起申屠策身边的新刀:“南疆的刀?”
“嗯。”申屠策心虚,“任离的。”
裴言当然知道申屠策在心虚些什么,他不在意的安慰申屠策:“给你的就是你的。”
“小叔,你不介意?”
裴言轻拍他肩膀示意他安心:“别看不起我。”
申屠策应好,两人往家里走去。
两人时隔数十年的见面并不像想象中的沉默,远远的裴言就起了一个行礼的架势。只是在双方更靠近一点能看清面容时,任离身后的仆从突然神色陡变暴起拔刀挡在任离身前,这举动一出,或者叫他护卫应该更为贴切。
裴言反应极快,刚才与申屠策相处时的温柔瞬间被杀气替代,他横刀护住申屠策偏头让他退后。
申屠空同任离之间的隔阂似乎消散不少,他就站在任离几步远的地方将这一切看得十分清楚。这样一对一的局面谁突然凑近都有受伤风险,他揽过任离肩膀带他避开,呼吸近在咫尺,任离借力后退几步,直到耳边的温度离开才开出声制止:
“哈木提,退下!”
“哈木提?你养个戎人贴身保护你?”申屠空丝毫不怕裴言出事,有空还关心起任离来。
退倒一旁的申屠策这才注意起这侍卫,白天他总是低着脑袋没见过正脸,这一看才觉察出他相貌与中原人确实有些区别。
即便任离制止哈木提,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听从命令,狠戾的目光凝视着裴言。裴言却不看他反而问任离,冷若冰霜的语气里罕见带了些暴躁:“世子?您就是这么管教手下之人的?”
那戎人护卫的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古怪的低吼,申屠空守在边境跟戎狄打了不少仗,本来还听得懂一些戎语,但这护卫古怪的腔调使他拼凑不出一句正常的话,只有几个不断重复的短词,好像是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阿伊娜?”申屠空歪头询问戎人护卫,见他连连点头这才转问任离:“你的人,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申屠空咬牙切齿的问话和加重的语调让任离很受用,他略微挑眉大方承认:“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漠北惯用直刀,而这人亮出的双刀皆呈半月型,昏暗的光线下他与边境劫掠平民的强盗重合,裴言的嘴唇抿成直线,显然是在克制自己。
见状申屠策也不由重新绷紧神经,目光催促任离赶紧把这头疯狗牵回去。
“哈木提,回来。”任离好像闹够了一般,随着他语气严肃,这侍卫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冷颤,皱着眉头巡视裴言几下才不甘不愿收起武器。
裴言的心跳带起胸膛起伏,只有申屠策看见他提着刀的手还在微微颤动,他大概是又看见自己的刀上淌满鲜血的幻觉。
裴言隶属苍狼骑,不像二叔作为主将被护在后方,骑兵是要冲杀的,那是连申屠策想象起来都会产生退却的最前线,横刀立马就会有人身首异处。苍狼骑冲杀需要靠手中的刀不断斩断坚硬的尸骨,而这就是狼骑将士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后遗症。
他默不作声站到裴言身前,正是疯狂长个的年纪,瘦削精壮的身体恰好挡住裴言视线。没有同任离的护卫对峙,他只是不带感情的冷冷盯着他退回任离身边。
申屠空有些吃惊的看任离的侍卫将暴虐的气息收敛,疯狗重新变成宠物,温顺低垂着脑袋却用眼睛偷眇任离的手。任离自然而然的伸手去安抚他,好像这种失控过后的冷静需要一些奖励。
不过这次侍卫没能如愿,申屠空凭空抓住任离的手,进而捉住他的小臂,肩膀,近乎霸道的端正他的脑袋朝向弟弟和侄子的方向,“道歉。”
“嗯?哦…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