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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郡主与马奴(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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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虹,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去哪?”

    宿云珩来宫中拜见他的母妃时,发现他那九岁的妹妹正把一枚缀着硕大东珠的簪子往发间插。

    她年纪很小,因此头发也不如何茂盛,簪子委实有些别不住。

    盘坐在镜子前的宿云虹听到是她皇兄来了,眉开眼笑:“太子哥哥!”

    她现在最爱这样称呼她的兄长。

    宿云珩亦很受用“太子”二字,他撩起衣袍,坐在了宿云虹身旁。

    “城阳姐姐要举办宴会,遍邀洛都郎君贵女,我也要去玩。”她说话倒是格外清晰。

    宿云珩挑眉:“她竟然还有心情举办宴会。”

    和亲的事情近在眼前了,他还等着宿云秋闹起来。

    宿云虹吃吃的笑,眉眼里是孩童天真的刻薄:“城阳姐姐向来如此。”

    从前宿云秋何其受宠,压着他们这些庶出的公主、皇子,原以为先太子死了,她要去和亲了,她会收敛着些,未料还有这等兴致。

    “那就去给城阳添个热闹。”宿云珩替他的妹妹固定好发簪,宿云虹眼睛亮晶晶的,大笑着答:“当然!”

    宿云虹已经迫不及待了。

    从前所有的宴会,她的异母姐姐宿云秋都是永远的中心,贵女簇拥着她,而她们这些庶出的公主,纷纷要避开她的锋芒。

    现在时移世易,九岁的宿云虹早就懂得什么叫事不由人。

    除却家世好的年轻郎君外,洛都贵女也都收到了城阳公主的帖子,她爱办宴会,贵女们向来都会捧场。

    自汤泉宫后,她们都再不敢触城阳公主的霉头——转眼之间,御赐的离宫成了灰烬,连自己的兄长都葬身其中。

    宫宴之后,洛都的贵女隐隐听说这位公主会是和亲的人选,那么,这次宴会是城阳公主在洛都的最后一场宴会也未可知。

    怀着怜悯又好奇的心思,洛都的女孩们纷纷准备了起来。

    因此这场宴会空前的热闹。

    皇帝闻说他那砸毁无数瓷瓶玉樽的女儿要办宴会,再一次慈父心肠的赐下了许多赏赐。

    宿云秋这一次纷纷笑纳了,似乎是释然的模样。

    金银宝器在宫苑中堆叠出奢靡的景象,衬托出这场宴会的盛大来。

    “公主今日穿的甚素净。”琼枝跟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宿云秋迤逦的白色裙摆划过了玉阶。

    是一尺百金的鹤绡裁作的罗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朴素”,只是颜色浅如山雪,不似城阳公主往日的风格。

    宿云秋兴致很好,她颇有耐心地回答了琼枝:“今日,我可不是主角。”

    她已经搭好了戏台,只等着话本子里的主角粉墨登场。

    …

    天气晴好,城阳公主沉寂许久的别院渐渐热闹起来。

    宿云虹来得早,从抱厦内望向院中桃花掩映,人影幢幢,偏头对宿云秋甜笑道:“姐姐邀了许多人来。”

    “若出嫁,就见不到这样多的闺中好友了,是该趁着还在洛都时多热闹热闹。”她发间的东珠轻颤,晃得宿云秋心烦。

    宿云秋轻嗤一声,垂首看着自己莹白如玉的手,蔻丹染在指尖,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宿云虹莫名又对这位姐姐有了些惧意,可一想到她的哥哥已经是太子,九岁的宿云虹又挺直了腰板,端着劲儿望向了外头。

    …

    穿过曲折迂回的庭院,撞开枝桠横斜的桃花,冉思思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怀中紧紧抱紧了她的琵琶。

    她这一生统共有两次噩梦。

    第一次,是冉家受三皇子牵连,她从一位世家小姐沦落成教坊司琵琶女。

    第二次,是她心慕的郎君为她所造。

    教坊司里,陆嘉木说,想听她的琵琶。她满心悲喜,以为这郎君怜她命苦。

    纵然有那些肤浅的蛮夷在,她也应允了。

    可那北地来的狄人,王庭的五王子,却越发的恣意起来。

    陆嘉木说:“思思,你是罪臣之女,本不可赎。去城阳公主的别院可好?做她府中乐伎,她和亲后,我就能悄悄带你走。”

    骗子。

    冉思思含着泪向前奔跑,别院里头,早已等待着狄人的五王子索仁。任她如何躲避,他看她的眼神也如看一件稀罕的器物。

    被赏玩似乎成了她不可避免的结局。

    城阳公主的别院中,来了许多她曾经交好的贵女、郎君,他们都认出了她。

    华美的裙裾轻移,他们侧着身子,避开了她求救的目光。

    而喝醉了酒的索仁就跟在身后。

    索仁近来实在快意。部族中的人都厌恶着宣朝人,却又觊觎他们的土地。从前他不明白,但现在他懂了。

    两百年的风流,两百年的堆金砌玉,两百年的国都,每一处都让他目眩神迷。

    洛都的皇帝惧怕他们的铁骑,他在洛都,在求娶公主前想要得到一个琵琶女简直轻而易举。

    但索仁下意识学着那位陆公子从容的模样,宣朝的仕女太风雅,他一开始并不想粗鲁的折下这朵花。

    只今日,应邀来了别院,饮了些酒,见到屏风后婀娜的人影,忽然就起了意。

    酒里面加上一点点催情的药,他的耐心轻易到了头。

    冉思思近在眼前,索仁于熏天的醉意中听到了一道冷淡的声音。

    “退开。”

    索仁有些意外,他在洛都几乎无往不利,士族畏惧他,平民避开他,纨绔们则乐于与他交游,称他为“圣人的佳婿”。

    他从那陆嘉木的口中,也知道舞姬乐伎之流,是末等中的末等,随意亵玩并无不可,哪怕这琵琶女有副凛然不可攀折的模样。

    声音来源还是个女子,他不以为怵,反倒伸手,用力把冉思思扯了过来。

    少女的指甲刮过花梨木的面板,琵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那日钦就跟在索仁身后,他对于索仁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他是不受宠的儿子,来洛都也不过是替他的父汗看顾好爱子,别让他在宣朝人的地界儿受了蒙蔽。

    现下索仁如鱼得水,他自然袖手旁观。

    但那日钦很快就发现自己不能无动于衷了,因为一道凌厉的鞭声拍落了索仁的手腕,他那被娇惯的弟弟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冉思思趁着这会子功夫,挣开了索仁。

    索仁条件反射,想再抬手去捉,却在触到一片天青的裙角前被暗色的马鞭卷起手腕。

    那日钦抬眼看去,发现那琵琶女躲在了一个高挑的少女身后。

    他知道父汗的图谋,因此有意地去学过一些宣朝的规矩——譬如,他们有严格的门第,像这样的宴会,只有出身世家的贵族才能出席,所以,鞭笞索仁的只能是洛都的贵女。

    宣朝的贵女美丽而含蓄,从不和男子针锋相对。若有刚烈的,也如同冉思思一般脆弱。她的反抗对于索仁来说是追逐时的调剂,因为她既不能策马扬鞭,也不能搭弓射雁,她的一切品格也就只是美貌外表的附加装饰罢了。

    那日钦是这样想的,索仁也是。

    他借着痛感,终于从酒意中清醒过来,看向了鞭笞他的人。

    天青色的裙裾光华散乱,眼前的人身姿高挑卓然,她既不畏惧他,也不慌乱,惟有霜雪似的眼睛低垂,俯视着他。

    索仁在这样的眼神前终于冷静了些许。

    但那眼神的主人并不在意他是谁。

    朝笙确实不在意——早在小马奴的信中,她就知道了这么一个人,狄人可汗的爱子。她只是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

    但等到陆嘉木从容不迫地出现在时,她大概明白了因由。

    朝笙撇下这点思索,她回身,看向冉思思:“去我马车上换身衣裳。”

    冉思思瑟缩着点头,再没去看姗姗来迟拦下索仁的陆嘉木。

    “五王子,今日毕竟是我朝公主举办的宴会。”陆嘉木任朝笙带着人离去,温言劝解索仁。

    他知道她会救人的。

    就像她高高在上,却愿意救一个被纨绔所欺辱的马奴。

    现在,有一个被迫沦落风尘的少女逃到了她的面前,她同样会救。

    她站在簌簌而落的桃花下,站在瑟缩的冉思思前,一如梅苑外时,向他投来冷淡的一眼。

    陆嘉木太明白她的美丽。

    这是一个,专为她所设的阳谋。

    “那是谁?”是索仁如梦初醒的声音,他红着脸,对着近来十分交好的陆嘉木问,“她居然敢打我!那是谁!”

    慑人心魄的容光,高高在上的身份,皑如山雪的性情,当年,可以惊艳他。

    自然,也能惊艳这些北来的蛮夷。

    已跌落尘泥的冉思思尚且让索仁痴迷,何况是还开在高枝上的她。

    她凛冽含霜的面孔闪过陆嘉木的脑海,藏遍山水的眉眼中都是他求而不得的昳丽容光,他不动声色,带着歉意告诉索仁:“那是陛下弟弟的女儿,南漳郡主。”

    那日钦看到,他的弟弟眼前一亮。

    抱厦内,城阳公主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虹,这热闹好看吗?”

    宿云虹如梦初醒,她仰脸看向宿云秋袅娜的背影,终于再次被熟悉的恐惧覆盖——她知道,如果她年纪足够,她的姐姐,也一定会想一个办法,让她被那个蛮夷一眼就看中!

    回到了驿馆,醒了酒的索仁格外的兴奋。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在别院中惊鸿般的一面,手臂上的红印并不让他愤怒,反倒让草原长大的索仁兴奋起来。

    “她生得比教坊司所有的人都要美,就像画里面的人。可她居然也会使马鞭,也许,她还有一匹烈马。”

    那位郡主满足了他对宣朝女人的全部幻想,同时又何其的适合广袤的草原。

    “那日钦!她是宣朝的郡主,皇帝弟弟的女儿,她和一位公主差别也不大吧!”

    郡主和公主当然差别很大。那日钦想要告诉他的弟弟,他的父汗之所以要一位公主,是因为那是现在皇帝的女儿,未来皇帝的血亲。

    “我就要她了!”

    索仁黝黑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狂喜,那是看待猎物的眼神。狄人天性就爱掠夺,朝笙的意愿并不在索仁的考虑范围内。

    “我去和宣朝的皇帝说,让她做公主,嫁过来!”

    那日钦想要阻止他,可想起那双霜雪般的眼睛,居他然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院中桃花簌簌而落时,他本该上前,替索仁挥开那道鞭子,但他没有。

    建昭二十一年春,有一道圣旨传到昌乐王府,帝后怜南漳郡主年幼丧母,欲收为义女,敕封为历阳公主,及笄前入宫教养,承欢膝下。

    昌乐王伏跪接旨,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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