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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郡主与马奴(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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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霖州的变化洛都无人在意,或者说,分不出心去在意。

    四月,有七位官员因太子之死而下狱,又牵扯出一起贪污案,到最后兜兜转转,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也牵连其中。

    涉案官员及其子嗣皆革职流放,女子没入教坊为奴,三皇子即刻前往封地慜州,转瞬之间,洛都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三个。

    赵子由的家族也在流放者里。

    往日交好的纨绔们此时皆没了兄弟意气,朱雀大街上,骄傲一时的晋康伯府中人,褪下绫罗,葛衣麻布,在兵吏的驱喊声中踯躅而去。

    那日,朝笙正带着露葵从城西游玩回来,她一眼就看到,当日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赵子由,此时躲在祖父身后,头压得极低。

    露葵知晓朝笙与那群纨绔的龃龉,欣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赵子由,做过不少恶心事。他的家族庇护了他的所作所为,沦落到今时今日,确实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可皇帝贬斥赵家,与赵子由的纨绔行径毫无关联。

    焉知酷烈独断的皇权,某一日不会砸落到昌乐王府。

    “郡主似乎不如何开心。”一道清和的声音响起,露葵闻言,侧身上前,将朝笙与陆嘉木的视线隔开了。

    朝笙看都懒得看他:“你又知道了。”

    她话里带刺,一如往常的冷淡。陆嘉木如今适应良好,习惯了她对他的漠然。

    “阿从在绪州,怕还不知道这档子事。”他若无其事地攀谈,“若他知道,想来会伤心的。”

    “你不也是赵子由的好朋友吗?”朝笙看向陆嘉木,声音冷淡,“我想你应该落几滴泪,备上金银,然后去送一送他。”

    陆嘉木笑了,声音还是带着些刻意的温雅:“郡主说笑了。”

    “陆家向来不站队,只忠于陛下。”

    眼下赵家被打成了三皇子党,陆家上下却摘得很干净,哪怕是往日多与赵子由交游的陆嘉木。

    朝笙懒得再听这狐狸面嘴里的弯弯绕绕,若不是他提到了宿从笙,她听都不会听。

    她上了马车,露葵将车帘子解下,霎时间珠玉当啷作响。

    回到芳汀馆时,蓝玉带着笑迎了出来,洛都的风风雨雨没能影响这些小姑娘半分一点。

    “可算回来的巧,门房送过来了池小郎的信。”

    距离他离开洛都已有月余,回信终于翻山越岭而来。

    见朝笙拿起了信,露葵与蓝玉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各自忙去了。

    没有上等的雪竹纸,更无澄泥砚研出的墨,微微泛黄的信纸上,俊秀的楷书洋洋洒洒数十行。

    “字写得比宿从笙好多了。”朝笙伏在西窗上,阳光透过信纸,字也变得有些透明。

    他给她报了平安,然后一句一句的回答了她在信中说过的话——

    露葵心善,他向来知道;

    砚白极为适应霖州的风土,它好好儿来到了这里,他也会好好的把它带回洛都;

    师傅有一次抱怨,蜀菜馆子的厨子换成了老板的儿子,口味也就跟着变了;

    太子薨逝的消息霖州还未知晓,这里离洛都实在太远;

    然后——他于夜中杀死了六个狄人,因此获得了一支骑兵。

    皆是一枪穿心,丝毫未曾留手。

    他一句话带过,像是简单的交代。

    信的最末,又是字迹隽秀的一句“问郡主安”。

    她抖了抖信封,倒出一朵压平的桃花来。

    “北地天寒,霖州的春天来得晚,我于草原夜巡归来,见漫山遍野皆是新开的桃花,蔚为壮观。”

    真是个矛盾的小马奴。朝笙想,写出的字温和雅正,做的事情时而暴烈,时而温柔。

    她抬手,接住了那朵飘落的桃花。

    洛都的春天早已经结束,漫长的炎夏来临。

    朱雀大街上,暴雨冲刷走干涸的血迹,又有新的血迹流淌在午时的日头下,洛都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多贵人的头颅。

    把最先冒头的三皇子掐掉后,皇帝忽然发觉,他剩下的儿子们都太平庸,没有一个比得了他与皇后倾尽心血培养的太子。

    但太子死了。

    既如此,就养蛊一般,让他们去斗,斗死真正平庸的,留下来的,他慢慢去挑拣。

    拥有了无边江山的皇帝并不觉得这样的行径是否伤臣害民,因为权力始终牢牢在他手中,今朝些许怨言,迎来的便是明朝朱雀大街上滚落的头颅。

    而遥远的霖州边境,祁连山下,曹垠七拼八凑出的那支骑兵,终于能于马上挥/枪,刺向恶狼般的狄人。

    夜里明月高悬,派出来哨兵已不会再被游荡的狄人仓皇驱赶,负伤而归,甚至还能打得有来有回。也因这个缘故,骑兵的人数慢慢都多了不少。

    曹垠回过神来,那个池姓的少年已带出了许多人。

    侵扰霖州边境已经是狄人的本能。

    又杀死一队狄人之后,他缀在池暮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李树近来春风得意,他娴熟了马术,习得了枪/法,再面对狄人的时候,再不是春夜里眼神都发抖的青年了。

    相处了大半年,他与其他人一样,对池暮终于心悦诚服。但实际上,他刚开始对这年轻的郎君感观十分复杂,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教授之义,却又畏惧他果决的杀伐。

    明明李树比他还年长两岁,却总不自觉感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压迫感。但李树这人性子爱热闹,哪怕是有些憷池暮,却还是喜欢贴着他说话。

    “我说,这狄人可真够烦的,哎,你最近有时间写信……”

    李树知道,这洛都来的郎君有一个心上人,她的信辗转山水而来,那个时候,是池暮最似一个寻常少年的时候。他便时不时起个由头,揶揄几句,拉近一下与未来上峰的距离——

    玄衣的青年骤然回身,李树一愣,便见雪色的雁翎/枪高起,他慌了:“不好意思池小郎,我不……”

    玩笑还是不能总开啊……李树恍恍惚惚地想,瞧,让人生气了。

    然而□□从他身旁擦过,劈开风声,李树听到了重物轰然倒地。

    他迟疑着回头,低头看去时,才知道是一个未曾死透的狄人,在他身后挥起了长刀。

    李树咽了口唾沫,熟悉的在月色下的恐惧重新涌起。

    池暮垂着眼,看着那狄人咽了气。他提着长/枪,久久的不语。

    祁连山下的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夜夜游荡在边境,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宣朝的岁贡,还能填平他们的贪心吗?

    直到李树为他的沉默所慌张,他才分出神来。

    少年秀静的桃花眼弯了弯,半开玩笑道:“现在,有时间了。”

    狄人的首级堆起了他的战功,背负的□□则在边境造就了他的声名,曹垠渐渐开始发觉,自己临时起意,却似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这半生,都在宦海中沉浮,最终,接手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霖州。

    但池暮却那样年轻,年轻到鬓藏白发的曹垠生出了点别的盼头。

    他在某个夜中与这个少年长谈,决意把他的筹码加注到他身上。因为霖州迟早要破的,霖州破,江山焉存?

    曹垠想,找个能守的人,多守一守这满目疮痍的霖州。

    而洛都的圣人尚不知道,霖州的百姓以为玄枪营的英魂又回到了人间,他俯瞰着他的儿子们的争斗,觉得终于到了划上暂时的句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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