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媚的阳光（三）
往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如今想起来却依然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他用手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脸庞，自从先太子魏铭薨逝以后，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老去，她昨天还说她早已年老色衰，可他并不难过。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不管是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他们终究还是共白头了。
他对着昏睡中的皇后忍不住悲伤又无奈的说道：“傻瓜，朕说你啊，朕说的是你啊。”
皇后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皇帝看她醒了高兴的说道：“晴儿，你醒了。”
皇后看着他有些迷茫的重复了一句：“晴儿？”
皇帝看着她笑着说道：“怎么，自己的闺名也忘了。”
皇后弱弱的说道：“许久没有人唤臣妾的闺名了，大家只称臣妾为皇后。”
皇帝把皇后轻轻的扶起来一点，将她抱在怀里从边上拿起一杯水对她说道：“喝口水吧。”
皇后接过水喝了一口以后对皇帝说道：“皇上回去吧，臣妾已是将死之人，皇上是万金之躯别沾了臣妾的病气。”
皇帝听了以后笑了起来，他笑了许久对皇后说道：“你自幼就躲着朕，小时候朕无论找你玩什么你都说不会，朕说教你你转身就走了。后来朕总是找不到你，有一次朕一定要教你骑马打马球，结果你从马上摔了下来。你为了躲朕宁愿从马上摔下来，你就不怕受伤吗？你还用了什么办法来躲朕？”
皇后弱弱的喘着气说道：“臣妾岑家将门显赫不宜与皇上有太多牵扯。”
皇帝抱着她微笑着柔声说道：“那你再躲呀，躲到朕找不到你的地方，你想赶朕走却是不能的，凭什么你三言两语朕就要走。”
皇后说道：“陛下……”
皇帝接过话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无比爱怜的说道：“你以为朕愿意娶你吗？”
皇后笑了笑虚弱的说道：“臣妾知道，是先帝的旨意。”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咱们的这桩婚事是朕拼着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了大塵的江山才在父皇面前求来的。”
皇帝的话确实超出了皇后的意料，但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那许多事了，所以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何苦呢。”
皇帝又笑了，他笑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亲了她的脸颊说道：“你出身将门自幼熟读兵法自诩是个女将军终日的以为自己多聪明，其实呢，你不过是个傻瓜。你以为你嫁一个儒生不求他高官厚禄，不求夫贵妻荣就能平安顺遂一辈子了吗？你也不想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抱着她微笑着讲起了那时候。
那时候的他是大塵的太子，他要时常在成祖身边历练国事。边疆送来了捷报，骁骑将军岑映打了大胜仗。
他对成祖说道：“骁骑将军又立了大功，父皇打算怎么赏？”
成祖故意向他问道：“你说呢？”
他随意的说道：“父皇前几日又差了御医去了镇国公府，儿臣猜大概公爷的也就这一年半载了吧，看来父皇不用再忍太长时间了。”
成祖看着他哼了一声说道：“你的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
他苦笑着对成祖说道：“儿臣的心思？儿臣能有什么心思啊。”
成祖正色对他说道：“你是大塵的太子，未来大塵的君王，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可唯有岑家那个丫头不行。”
他听了笑了起来说道：“岑家的丫头？父皇，公爷体弱平时极少出门，可这三个月来可是去了好几趟贡院了，父皇不会不知道吧？人家早就把乘龙快婿挑好了，大概这会只等着发榜以后好给小姐办终身了吧。公爷是什么人，他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知道吗，他当然要在他有生之年把小姐的终身办了。”
成祖听了整个人松了一下口气，高兴的说道：“对吗，他家办他家的咱们办咱们的，父皇知道京城里的小姐你没有看上的，你母后已经去外面去打听了，这天下那么大，各地的名门闺秀那么多还怕找不着好的。”
他淡淡的说道：“父皇，儿臣的终身不用那么麻烦，父皇母后看着办就行，儿臣只求父皇一件事。”
成祖看着他爽快的说道：“什么事？”
他面无表情冷冷的对成祖说道：“父皇动手的时候岑家儿臣亲自去。”
成祖听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他看着他问道：“你去干什么？”
他直视着成祖冰冷的说道：“把她杀了，儿臣亲自动手。”
成祖看着他追问道：“然后呢？”
他冲着成祖笑了。
成祖看着他的样子失望地说道：“你！”成祖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在屋子里烦躁的走了几步，又走到他的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他们岑家是将门世家，那个丫头你让她穿上铠甲骑上马她就敢上战场，她能指挥千军万马你信不信？”
他低头用沉重的语气说道：“儿臣知道，儿臣看过她射圃，也与她打过马球，她只要拉上箭骑上马她就不是平时的她了。她眼里的坚毅与果决和她身上的冷静与从容，别说父皇怕，儿臣也怕。儿臣知道对岑家一但动了手她万万留不得，可儿臣决不允许她死在别人的手里，儿臣亲自动手，父皇放心儿臣决不会给大塵留任何后患。”
成祖看着他愤怒的说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威胁朕吗？”
他迎着成祖愤怒的目光有些不平的说道：“儿臣怎么会威胁父皇呢，儿臣只是想为什么同样是养孩子，他岑家的孩子个个文武双全人中龙凤，而父皇的儿子呢就这么无能吗？”
成祖看着他殷切的说道：“朕当然知道你不是无能之辈，父皇只是希望你将来要走的路更平坦些。”
“说到底父皇还是怕儿臣斗不过那岑家三兄弟，既然儿臣没那个本事跟那三兄弟斗，也就没有资格君临天下。不过好在父皇还有其他儿子，剩如今还有些时间，父皇还是早做打算吧。”他的语气虽平淡但又如此决绝。
成祖勃然大怒道：“你是大塵的太子，为了一个丫头全然不管不顾了吗？”
他看着成祖悲伤的说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她是天上的太阳，她是大塵最明媚的阳光，儿臣可以允许她在任何地方闪耀，但她不能陨落。”
……
皇后听到这里忍不住痛哭起来，她哭着说道：“皇上……”
皇帝紧紧的抱了抱她，继续向她诉说着，从灵岩寺回来的第二天：
成祖向他询问道：“你去灵岩寺见了她？”
他平静的说道：“父皇别误会，儿臣是去爬山，当时有些走累了，周通说去灵岩寺歇歇脚儿臣才去的灵岩寺。只是恰巧遇上了，儿臣请她喝了一杯茶仅此而已，她的好事将近了，儿臣以后私下不便再见她了。”
成祖看着他无可奈何的说道：“这天下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呢。”
他看向外面惆怅的说道：“这天下间有许多女子，可天上只有一颗太阳。”
……
第二天成祖便下了圣旨。
他拿着圣旨跑到成祖面前跪着说道：“父皇，儿臣没想要娶她，她不愿意的，父皇派人把圣旨追回来吧。”
成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圣旨岂有追回来的。”
他看着成祖着急的说道：“她不愿意嫁给儿臣，她不会愿意的。”
成祖心痛的看着他说道：“她凭什么不愿意，你为着她拼上了身家性命，赌上了大塵的江山，难道还由着她置身事外吗？”
他看着成祖说道：“父皇，爱她是儿臣自己的事，与她没有关系。”
成祖毋容置疑的说道：“你爱他就和她有关系，圣旨早就到了岑家，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她都得嫁。”
……
皇后哭着说道：“臣妾不愿意臣妾当然不愿意，皇上与臣妾之间隔着江山与岑家，是注定此生都无法靠近的。可皇上偏说以后不许臣妾再躲了，臣妾害怕，臣妾害怕极了。”
皇帝笑着紧紧的抱了抱她说道：“所以你病了？可你是朕的妻子了怎么还能躲着朕呢？朕怎么能允许你再躲着朕呢？朕决不允许，决不！”
皇后的头靠在皇帝的肩上，她流着泪无奈的说道：“皇上就是太霸道了，你怎么能这么霸道呢，总是逼着臣妾无处可逃，无处可躲，皇上总是这样，臣妾能怎么办呢，又能怎样办呢。可你为什么要带走臣妾的铭儿，为什么？”
“为什么？”皇帝无奈的说道：“你哥哥结交外臣你知道吗？岑家将门显赫该避讳，该谨言慎行。可他们呢？他们想要干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朕动不了他们才只能向你与铭儿动手，你太小看朕了。若说论行军打仗朕也许不如你的哥哥们，可若说权谋就未必了。楚霸王为什么败给刘邦，是军事才能不如刘邦吗？用兵如神如韩信又如何？可若朕动了岑家你会怎样？在你的心里岑家将门的荣耀最重要，你的父亲是盖世的英雄，若这一切都坍塌了，你会独善其身吗？你不会。岑家将门血统你性格钢烈，你会跟随着你岑家的荣耀而去。你让朕怎么办？朕爱你不能失去你，可朕就算再爱你，朕的身上到底背责着大塵的江山，若不把你的哥哥们拉回来，若天下动乱大塵的黎明百姓怎么办？朕没有办法，为了削弱岑家，只能狠心的将铭儿从你身边带走，让天下人看到朕是如何猜忌你，如何猜忌你们岑家，铭儿虽是你所生，可他姓魏不姓岑，他不亲近你更不亲近岑家。”
皇帝抱着她伤心的继续说道：“朕知道，你恨朕带走了铭儿，伤透了你的心，却还利用铭儿无耻的对你苦苦相逼，你那么骄傲你怎么能原谅。可朕不逼你你要干什么？你要与朕恩断义绝吗？朕怎么能允许。你只知道你伤心，你难过，你想过朕与铭儿吗？这些年朕与铭儿忍受着怎样的煎熬你知道吗？铭儿是个孩子，他那么的爱你，每当他看到钥儿在怀里撒娇的时候，他有多难过，他不能像钥儿一样来到你的跟前，他只能在重华宫里偷偷的哭泣，这些你知道吗？可能是他太早离开了你，这个孩子特别的少年老成，他文武双全权谋无双，他是那样的出色。那几年政务朕渐渐的已经不用太上心了，反正他心中自有乾坤，他做事谈笑风生间不着痕迹，他会成为比朕更出色的君王，你想想，他可是朕与你的儿子啊。朕原以为凭着铭儿的精明能干，朕就能熬出头了，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可谁成想……”
先太子魏铭是他们心中最深的痛，皇帝提到了魏铭皇后忍不住的再次泣不成声，她喃喃的说道：“铭儿，本宫的铭儿……”
皇帝含着泪绝望的说道：“铭儿走了，带走了你与朕之间的希望，你更加的怨恨朕，你拼命的糟蹋自己的身体，朕虽然知道却也无能为力了。”
皇后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皇帝拿过她手帕看了一眼，上面全是血，他悲伤的说道：“来人。”
翠羽翠绡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她们拿走了皇后刚刚咳出来带血的手帕，伺候着皇后漱了嘴，含着泪又退在了一旁。
皇后虽然已是万般虚弱，但是依然强撑对皇帝说道：“皇上知道臣妾为何如此怨恨皇上吗？皇上带走了铭儿伤透臣妾的心，臣妾本该与皇上恩断义绝，就算皇上不许臣妾也该对皇上断情绝爱。可，可不管什么时候每一次皇上靠近臣妾，臣妾的心忍不住就会心烦意乱，皇上既以伤臣妾至此为何臣妾不能心如止水，臣妾恨皇上却更恨自己。”
皇帝流着泪说道：“晴儿……”
她继续弱弱的说道：“皇上说臣妾自幼躲着皇上，可臣妾为什么要躲着皇上呢？为什么呢？都怪皇上，皇上的爱是那么的霸道，又那么的浓烈，臣妾能怎么办呢？臣妾其实一直爱着皇上。”
皇帝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说道：“不是朕霸道，你总想逃朕当然要紧紧的抓住你，朕怕朕略略一松手你就跑了。”
皇帝紧紧的抱着她泪流满面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次你终于可以逃走了？朕告诉你，你依然逃不掉。你说朕不放过你，你说的对，朕就是不愿意放过你……不止这一生不放过你，就是来生，再来生……生生世世朕都不放过你，就是不愿意放过你……”
皇后再次咳起来，翠羽翠绡立刻来到她的身边，这次比上次咳的更厉害，一大口的血再次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翠绡用铜盆接着，翠羽帮她拿来水给她漱口，将她的嘴角擦试干净。
她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更急促，她努力的张开嘴巴虚弱的对皇帝说道：“皇上知道，臣妾，当年，在灵岩寺，抽的的签，说得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太轻了，皇帝只能将耳朵放到她的嘴边才能听得到，皇帝听了她的话，将嘴巴放到她的耳朵边轻声问道：“那签上说了什么？”
她缓了缓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努力的说道：“解签的大师说，臣妾，是，有福，之人……此生，自有，良……人，护……佑。”
皇后努力说完了她想要最后说的话，终于离开了人世。
皇帝似乎已经不再悲伤，他抱着皇后微笑着说道：“晴儿，你先去陪铭儿，朕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你，朕不会让你等太久。护佑你是朕的责任，朕会一直护着你。”
皇帝贪恋的又抱了她一会儿，过了好一会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他轻轻的将她平放在床上，帮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向玉蟾宫的宫人吩咐道：“伺候皇后娘娘更衣吧。”
皇帝说完以后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杜乙跪在地上，含着泪用力的喝道：“皇后娘娘，薨。”
太子在外面听到声音后哭着跪了下，六宫上上下下的人也一齐跪了下来。
皇帝走了出来，由钱江扶着慢慢的朝重华宫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