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随
皇帝一个人坐在重华宫里，如今的他头发白了一大半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气宇轩昂的君王，如今的他只是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迟暮老者。岑皇后薨逝已经三个月了，他心中的太阳已经陨落了，没有了太阳他的生命也在快速的消逝。
太子走进去看着他心痛的说道：“父皇……”
他抬头看了看他轻声的说道：“陪父皇再去一趟上林苑吧。”
皇帝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他不能再骑马，他是乘着马车去的上林苑。太子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在这个时候还要去上林苑，他知道皇帝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不想逆了他的意思，只好陪着他一起去了上林苑。
虽然皇帝到了上林苑但他再也不能骑上马去狩猎了，他由太子和钱江扶着慢慢地走在上林苑的树林里，或许是走累吧他停下了脚步，笑着看向远方对太子说道：“可惜啊，你母后不能来上林苑，她的哥哥们曾在这上林苑里大杀四方。她马骑的好箭术也好，如果她能来上林苑或许朕能和她比试比试狩猎。”
太子见他停下了脚步立刻示意侍卫拿来交椅扶皇帝坐下，皇帝坐下后看向太子问道：“还记得当年你在上林苑和晋王和钥儿比试狩猎吗？”
太子看着皇帝说道：“记得，当时父皇说谁赢了就把父皇帽子上的翡翠赐给谁，儿臣当时只射了一只鹰，而晋王哥哥却是满载而归，所以父皇把帽子上的翡翠赐给了晋王哥哥。”
皇帝看着太子嘴角带着些意味的微笑向他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铭儿走了以后朕早就将目光转向了你？”
太子想也不想就对皇帝说道：“知道。”然后他看向皇帝，父子俩相视着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笑了许久才停下来，太子停下后继续说道：“父皇为了保住母后不愿将岑家连根拔起只能削弱，要想削弱岑家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天下人相信母后已经失宠，所以父皇先从母后身边带走了先太子哥哥，后又假意盛宠贵妃。但父皇又怕贵妃母子野心太大威胁到先太子哥哥，故意将晋王哥哥纵的贪婪无度，他早就没有了君王的气度。而泰王弟弟……”
太子没有再说下去只看向皇帝。
皇帝把身体靠在交椅上抬头看向天空忧伤的说道：“他那天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和铭儿一样都是朕与晴儿的儿子，就算他不能像铭儿一样，但，至少也不该是这样的。”
太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儿臣知道，母后生下泰王弟弟以后，怕父皇猜忌故意什么也不教泰王弟弟，以表示泰王弟弟不会对先太太子哥哥有任何威胁，这样就能让父皇放心的将泰王弟弟留在她的身边。”
皇帝悲伤的说道：“是，她被吓怕了，她是被吓怕了。可是你知道吗？钥儿对朕与晴儿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思绪不自觉的又回到当年。当年他在玉蟾宫强行带走了铭儿，伤透了晴儿的心。晴儿将自己幽闭在玉蟾宫三个月，那三个月对他来说是他生命中最痛苦最煎熬的三个月，失去她的危险分分秒秒将他包围。三个月后他利用铭儿终于逼着她走进了重华宫，他看到她的那一刻是那样的百感交集，他不顾一切的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将她搂进怀里。不管她如何哭如何闹如何的咬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这个人世间，他就不能放手。他明知道晴儿出生将门一身傲骨，可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他们就这样苦苦纠缠了四年直到四年后的一天。
皇帝正在重华宫里看着奏折，钱江走过来他禀报道：“启禀皇上，玉蟾宫刚刚传了周御医。”
他听了立刻担心地问道：“怎么，皇后病了？”
钱江不确定的说道：“好像是。”
他听了马上放下手中的奏折说道：“摆架玉蟾宫。”
当他匆匆忙忙赶到玉蟾宫的时候，周御医正在给皇后诊脉他不便打扰，便向杜乙询问道：“娘娘怎么了？”
杜乙向他行礼回话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这几日胃口不太好神情有些倦怠，为了保险起见传了周御医。”
杜乙的话听上去睛儿似乎没有什么大病，他略略放心了些问道：“娘娘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吗？”
杜乙想了想答道：“其他？好像没有。”
他放下了心向杜乙做了一个手势，杜乙便退在了一旁。但今天周御医诊脉的时间有些长，这使他本来稍稍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等的有些心烦正准备要进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周御医神色疑重的出来了，他没等周御说话便着急的问道：“娘娘怎样了？”
周御医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又为难的说道：“回皇上的话，娘娘的脉息太乱，臣从没遇上过。”
他听了周御医的话忍不住惊慌的问道：“你说什么？娘娘的脉息怎么会乱呢？娘娘究竟得了什么病？”
周御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娘娘的脉像臣从未见过，是，是疑症……”
他勃然大怒道：“胡说，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得疑症，分明是你无能。”
他又着急的对着钱江说道：“去，去太医院，将何御医，陈御医，和许御医一起招来。”
不一会儿，何御医，陈御医，和许御医也来了玉蟾宫，他们挨个给皇后诊脉，但他们和周御医的说辞一样，皇后的脉息乱，脉像从没见过无从医治。
晴儿莫名得了疑症，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倦怠病情发展的极快，御医们每日不眠不休的翻看各种医书典籍却没有任何发现。自从她病了他每日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却又无能为力。
有一天晴儿睡醒后用虚弱的语气对他说道：“皇上，都说温泉有神奇的疗效，臣妾想去汤山温泉行宫那里住一段时间。”
他看着病中的晴儿矛盾无力而又不舍的说道：“你要去汤山温泉行宫，不行。”他站起来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行，朕如果让你去了你还会回来吗？”他看向她倔强又绝望的追问道：“你其实是想离开朕，别以为朕不知道，其实你只想要离开朕是不是？”
他痛心着失魂落魄的回到重华宫，他知道晴儿留在宫里御医们已然束手无策，可如果她走了她还会回来吗？汤山温泉行宫真的还有希望吗？他怕如果没有用他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可都说温泉神奇万一真的有用呢……
他在重华宫思索了许久，万一温泉神奇真的可以救晴儿，就算她真的不愿意再回宫，只要她还活着就总会有希望。他悲伤的对钱江说道：“将太子带来，朕要带他去玉蟾宫。”
过了一会儿钱江把魏铭带了过来，他抱着魏铭无比伤心地说道：“去陪陪母后吧明天她就要去汤山温泉行宫了，父皇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回来。”
他说完忍不住哭了起来，魏铭在他的怀里也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他强忍着悲痛对着魏铭说道：“见了母后就不要哭了，会让母后伤心的。”
魏铭含着泪向他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替魏铭擦干了眼泪，魏铭努力的冲他笑了笑。
就这样他带着魏铭沉默的走进了玉蟾宫，晴儿看到魏铭激动不已，她打起精神从床上起来搂着魏铭说道：“铭儿，铭儿来了。”
她把头转向他满怀期待的问道：“今天可以让铭儿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吗”
他没有说话向她点了点。
她高兴极了，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那今天铭儿可以在这儿用晚膳了，铭儿你想吃什么吗？铭儿从小最爱吃红烧狮子头，母后让翠绡给你做，翠绡做的最好吃……”
她又对着翠绡说道：“快，快去给太子做红烧狮子头。”
翠绡听了高兴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她又开心的拉着魏铭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让母后好好看看你，让母后好好看看你，母后的铭儿是不是又长高了，你有没有想母后？有没有想母后……”
……
他就坐在边上无比悲伤的看着这一切，到了晚膳时间宫人们将丰盛的饭菜拿了过来，她高兴拉着魏铭说道：“走，用晚膳去，要多吃点噢。”
魏铭强颜欢笑着向她点着头说：“好，儿臣一会多吃点，吃的饱饱的。”
她高兴极了，高兴的笑了起来，自从他把魏铭从她身边带走后，这样的笑容他在她的脸上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时翠绡将红烧狮子头拿了过来，那扑鼻的香味立刻充满整个房间。她大概要夸翠绡的红烧狮子头做的好吧，她刚开口说道：“翠绡啊……”
她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转过身去开始吐了起来，她吐的很厉害完全不受控制的在那里大吐特吐。
翠绡见状立刻让人将红烧狮子头拿了出去，又立刻跑过去去伺候她。他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切，他不知所措的慢慢的站了起来，像根木头似的怔怔的看着她。直到她吐完转过脸看到她眼里的惊恐他才如梦初醒般用颤抖的手指着她哆嗦的说道：“你，你，你……”
他转向钱江歇斯底里冲钱江喊道：“去，去把李尚宫曹嬷嬷她们找来，搜她的身，给朕搜她的身……”
她的两边有翠羽和翠绡扶着，可她依然惊恐的摇着头向后退去，最后瘫坐在了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她乞求的看着他无助的对他说道：“不，不……”
他从她惊慌的神色中确定了一切。她不是病，她根本就没有病，她，怀孕了……
……
他靠在交椅上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太子蹲下身体给他擦了擦了眼泪，又握住他的手试图去安慰的冲他说道：“父皇……”
皇帝又继续说道：“她从家里偷偷拿来了许多医书，从医书上得知号脉号的是人的血流，她在手臂的根上用玉顶住了血管，干扰了御医的诊脉，朕差点就让她骗了……有了孩子她便有了牵绊，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死死的纠结铭儿的事，她为了铭儿和钥儿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的任性她必须妥协，为了她的孩子们她不得不妥协。朕终于不用像过去那样整天提心吊胆怕随时可能会失去她，朕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安安心心的打压岑家。”
说着说着他再次被悲伤所笼罩，他难过的说道：“只是，钥儿自出生起，你母后就不许朕碰他，他在宫里长到十三岁朕从未抱过他，从未……”
太子很是同情的对他说道：“母后怕父皇再次将泰王弟弟抢走，所以想躲到行宫去，她怕父皇所以……”
皇帝无奈的苦笑着说道：“朕哪还有这个胆量……朕哪还敢……尤其经过她装病那件事之后，朕被她吓怕了，从心底里吓怕了。”
太子笑了起来，他强颜欢笑着说道：“母后可是看着兵典集长大的，什么孙子兵法，什么三十六计……”
皇帝也笑了，他苦涩的笑了一会儿看向太子忧伤的问道：“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来上林苑吗？”
太子看着他摇了摇头。
皇帝转过头望向远方用无比遗憾的语气说道：“钥儿摔下马的第二天，朕陪他用了一次早膳，在这上林苑里朕陪他用了此生唯一的一顿早膳。”
太子紧紧的握了握皇帝的手对她说道：“泰王弟弟这一生都会是一个富贵闲散的快乐王爷。”
皇帝看着太子欣慰地说道：“朕知道你是一个仁厚的人不会为难自家兄弟。”说完他脸上露出了释怀的微笑，他微笑着说道，“朕该去找你母后去了，朕不想让她等太久，朕想她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思索着说道：“她总想躲着朕，万一朕去晚了，再让她给跑了……”
……
太子陪皇帝在上林苑呆了五天便回了宫。回宫的第七天，大塵永兴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一，皇帝驾崩，谥号高宗。
第二天太子魏钧正式登基改国号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