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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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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兮妍躺在床上,眼泪和鼻涕不停地淌下来,她不停地用纸巾去擦,她从小就有鼻炎,发作的时候只能用药物控制。但这个药在孕期不能用,所以鼻炎来了她就只能这么忍着,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已经半夜了,窗外在下雨,雨棚被打得声声作响,她被折磨得睡不着,黑夜太长,又不能轻易过去。

    兮妍实在难受,肚子顶着身子,没法子翻身,侧躺和仰卧都不舒服。她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沈浩,他睡得很好,还有了轻微的鼾声。

    卧室门关了,不通风,诱发了鼻炎。于是她拖起自己笨重的肚子,起身去开门,身后的沈浩翻了一个身。

    她记得他明天还有手术,不能打扰。她起身去了隔壁书房。书房的外面是一个阳台。兮妍站在阳台上,鼻子终于通了,她深吸一口气,深夜阴冷的空气刺激着鼻腔,驱散了混沌的睡意。兮妍的家在二十楼,往下看,小区里的汽车小小的,树也小小的。她闭上眼,吹着冷风,想象自己坐在窗沿上,想象一个女孩在自由地歌唱。而下一秒,她的思绪一动,她趴在楼下的地上,周围都是蔓延的血迹,她惊恐地睁眼,后退一步远离窗口。

    她被自己无序的思维吓得胆颤。

    她竟然在想象死亡。

    兮妍后退着离开阳台,无意识地落座在一架钢琴边,那是她从小的钢琴,李兮妍自小学琴,弹了几十年。她细长的手指触碰琴盖,像在安抚一个熟悉的朋友,她还记得,右手边有一个缺口,那是小时候摆在琴上的花瓶落下磕到的。

    她打开琴盖,随手按下一个音节。

    原本,出嫁的时候没说要带琴,是那日搬家沈浩过来,他看见了钢琴,说他喜欢听兮妍弹琴,所以开口说带走吧,有个书房可以放。李兮妍清楚地记得,琴被搬走后,几十年未换的瓷砖地板上露出一个崭新的矩形,钢琴下面,被压着地像是全新的。

    兮妍幻想过,婚后的生活,自己弹琴,丈夫看书,孩子玩闹。这原本是极其美好的幻想,可是如今,她的精神被婚姻消耗,身体被怀孕消耗,沈浩更是一次都没有邀请过她弹琴,婚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打开琴盖。

    她开始弹奏,熟悉的曲子进入耳蜗,她有些悲戚,眼泪顺着音符滑落。

    “这么晚了,不睡吗?”兮妍吓了一跳,是沈浩,他穿着睡衣垂头丧气地站在身后,应该是被琴声吵醒了。兮妍吸了吸鼻涕,琴声停了。

    “你睡卧室吧,我睡书房,卧室太闷了,我鼻炎不行。”兮妍说道,起身要关书房的门。沈浩没什么精神,本打算走了,但犹犹豫豫间,他又停下来脚步回头去看。

    “兮妍?”沈浩察觉到了兮妍的不对劲,他拦住要关的门。“你别吓我,卧室闷的话,我陪你睡在书房。”沈浩是医生,他困乏的眼睛略带警惕地看着兮妍。“你在哭?”沈浩柔声问她。

    “是曲子难过。”兮妍转过头擦干眼泪,回复沈浩。

    “兮妍,你是不是...?”沈浩欲言又止。兮妍空乏的眸子看了他几秒,沈浩没继续再说,她的眼神落下,带着失望的语气说:“你去睡吧,你明天还要开刀。”说完她就转身坐在书房的床边。

    “兮妍,孕妇容易抑郁,我陪你吧,我搬过来就是了。”沈浩的话让李兮妍的眼泪决了堤,她想要控制情绪,却无法自持。她不是容易抑郁,她已经抑郁了,她将所有的情绪封锁在眉头。沈浩转身走了,他去搬卧室被褥。可是本能,兮妍不想见到他,她觉得自己原本的人生是被眼前的男人夺走的,即使他们相爱,选择相守,但婚姻令人窒息,她对成为一个母亲毫无力量,她感受到的只有被剥夺。如果在自己眼下的生活中再多一个孩子,那么自己便无法成为一个好母亲,而因为没有一个好母亲,孩子也无法成为一个好孩子。

    沈浩回来了,蹲在她面前,他上下打量她的状态。

    “你需要心理医生。”他笃定地告诉她。

    “我想离婚!”李兮妍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四个字,面前人的睡意在刹那间全无,他抿了抿嘴唇,平复了情绪,试探地伸出手去触碰李兮妍,两人肢体接触的瞬间,李兮妍的肌肉僵住了。他缩回手,抓了抓头发。

    “你只是病了,你不是这么想的。”沈浩这么说着,在安慰自己。

    “我是!”李兮妍通红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是吗?李兮妍问自己,在这之前,李兮妍的人生有一条明确而清晰的轨道,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体制内的工作,和一个同样优秀的男生结婚生子,她仿佛一出生就被这巨大的惯性推着往前,而李兮妍自己要什么,她从不自知,更不自问。

    从小到大,李兮妍都太乖了。

    路尽秋说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一说都没有说过。临川做得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她一件也没有做过。她们在激烈冲撞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安受摆布。

    她像是无色无味的液体,被安然地倒进一个容器,不自发地做出容器的形状,然后等待她的,是下一个容器,再下一个...

    原本她的人生尚有动力去追逐下一个容器,而自从和沈浩结婚之后,她的全部落定了。作为液体,她不再流动,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地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她还能看到容器之外的世界,但是她出不去。而这个容器似乎就要载着她走向死亡,物理上的死亡,到死她的都会困在这里,意义上的死亡,她的精神枯竭了。

    “你只是太辛苦了。”沈浩说着回避李兮妍的注视,余光怯生生地去看,不敢揣测李兮妍的真实心意。

    李兮妍猛地站起来,她脱下睡衣,换了出门的衣服。沈浩惊恐地站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李兮妍,你疯了?!”沈浩大声对着兮妍吼道。

    “我是疯了,我想回家!”李兮妍同样大声回应。李兮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能量,被封在容器中的水,想要像浪潮一般汹涌,她要冲出这个精致好看的玻璃瓶子!

    “你半夜去你爸妈家,爸妈以为我怎么你了!”李兮妍已经拿起了门口的车钥匙,甚至开始穿鞋。沈浩拉住她,带着情绪说道:“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我是和别的女人好了,还是我对你动手了,你就这么回去,你怎么和你爸妈解释?”

    “我回家还需要什么解释!那是我家,我爸妈!我回自己家还需要解释吗?”更大的情绪扑面而来。李兮妍彻底崩溃,她脱力地蹲在门口,嚎啕大哭。结婚原来不是找到了家,而是失去了一个家。

    沈浩愣在一边,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结婚之前,沈浩接触了好些个女孩,他的条件太好了,985医学博士,父母都是医生…

    后来,他选了兮妍,不是最好看的,不是最聪明的,不是家事最好的,却是最温柔懂事的。他见证了父母的婚姻,两个医生的家庭对孩子的缺失是无法弥补的,他向往兮妍身上的安定,他见到她就见到一个家该有的样子,一个体恤的妻子,一个温柔的母亲,一顿荤素搭配的餐食。

    婚后,自己的一切设想终于实现了,兮妍就是他婚前想象的模样,如今又有了孩子,她一定是一个好母亲。

    他知觉了兮妍怀孕以来的变化,他不生气,他可以理解这是女性最脆弱的时候。

    在李兮妍遇见沈浩之后的人生里,他就是筹谋的猎人,而李兮妍就是一个被他相中的猎物。即使,沈浩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是一个体面自律的丈夫。在这场关系里,他从来都是操盘手,他当初就看见了自己给李兮妍安排的命运,而李兮妍并不自知,她浑浑噩噩地走进来,睁眼就已然是困局。

    “你要去哪里,那我送你?”沈浩说着也红了眼眶。

    “你还有手术,你的病人重要。”李兮妍喃喃地说,她夺门而出,进了电梯,电梯门关前,她看见沈浩换了衣服狼狈地出来。她咽下眼泪,按下了关门键。没入夜色。

    沈浩不曾想到,自己对婚姻生活的理想是李兮妍的毒药,而这个毒药几经包装,宛若一个糖果一样送到每一个女孩面前。没吃下之前,她们就想象糖果的甜,甚至在尝出酸味之后继续麻痹自己的味觉,自我说服,这是糖,不是毒药。

    而这个社会的秩序是男性的,婚姻也是随着男性的设想而来的。女性对婚姻从来都只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妄想。女性靠着自我构建的爱情的想象来安慰现实的痛苦,麻木地走完一生。

    不醒,很苦,醒了,痛苦加倍。

    李兮妍坐进车里,犹犹豫豫地把电话拨给父母,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切断了电话。

    “临川,我可以住你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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