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几周之后，那个承载着互联网电视使命的苹果tv还是上线了，名字是田骁定的，在名称里象征性地保留tv，保留电视的痕迹，又学着互联网上年轻人俏皮的表达，自称为苹果台，因为早年卫视的logo都清一色像水果，从前卫视的收视大战又被称为水果大战。
路尽秋作为见证它诞生的第一批用户下载了，台里的领导的签了嘉奖令，融媒体中心大大小小的打工人都分到了一笔奖金，从前嘉奖令只有在一线的导演组才能拿到，路尽秋进台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拿到嘉奖令。
电视台如今是情怀的代表，苹果tv上线不久就上了热搜。田骁曲线救国，没有争取来新节目的网播独家版权，上线了一批早古时代的老节目。大概十年前，那个时候选秀的概念刚刚风靡，江南卫视作为早年选秀玩家，做了几个不温不火的选秀节目。
说是不温不火，那个时候娱乐少，内容少，再不温不火的节目在那个时代的收视也远高于今天的所谓的头部。
时代的眼泪。
这是网友给这些历史片段的评价，那个时候的选秀节目背后鲜有公司，大部分参与者都是真正的素人，观众看节目的眼光不高，图一个乐也可以看。
路尽秋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还在中学，却也偷偷给自己喜欢的选手发过短信投过票。第一炮打响了，网友们把这些早古节目送上了热搜。于是，平台的第一批热度以这种出人意料的形式来了。网友兴高采烈地挖坟，原来有不少如今大红大紫的明星，当年都是参加过选秀的素人。
虽然，选秀还在继续，但“草根”不再。尽秋随着网友的“考古热情”回忆，虽然现在的表演更“精致”了，但是她怀念那个“粗糙”的时代。怀念那个普通高中生也能成为选秀冠军的时代。真人秀？那次是真正的真人秀，在现实生活之外的一方屏幕内，一群年轻人创造奇迹，书写一个精彩的故事。
内卷还未开始的年代，好像那个时候，普通人只要踮踮脚尖，不错的机会也可以垂青于他。不论是这个行业的从业者，还是那些因为选秀而一夜成名的年轻人。
“谢谢各位，说实在的，对电视我也有过犹豫，这个犹豫来自于，互联网拿着我当下几倍的薪资游说我，让我去北京，去上海，去他们的大本营。我不去，我不信这个邪，电视台这么多年的底蕴，就一定干不过互联网的暴发户吗？我不认为！”
田骁在团队内部的会议上义愤填膺，意气风发地宛若一个少年郎，路尽秋在台下直直地看着，觉得眼前的人，遥不可及，光芒万丈。
田骁的青年时代是什么样的？
路尽秋忍不住想象，那个和当下的自己一样二十八岁的田骁，一样的学历，一样的单位，不过十几年过去，田骁会像当下的自己的一样犹疑吗？莫名的，她想到了记忆中的陆鸣，因为觉得荒唐，她强迫自己抽离。
“下一步，苹果tv要做出自己的自制内容，我们不靠卫视，卫视舍不得版权费，他们不给我们，那我们就自己拉起队伍做！”田骁一个拍板，轰轰烈烈的节目提案会开始了。
“一周过去了，我们只收到四个提案。”在部门融媒体中心的会上，负责牵头提案会的同事向田骁汇报，田骁低头沉思，显然对大家的参与热情并不满意。
到底是田骁了成就了卫视，还是卫视成就了田骁？
如果田骁不是那个时机接手了卫视，如果是别人呢？田骁还可以复制他在卫视的成功吗？
台里上下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而温文尔雅的田骁一直都有着一股劲，他是不甘心只做一个顺势而为的追随者的，他来到融媒体中心是为了再证明自己一次。
然而融媒体中心的声势再大，在守旧的保守派眼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电视的发展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以前电视没有上过网吗？pc时代就上过，甚至数字电视兴起的时候，互动电视的设想在当时看都远比当下落地。那个时候没有网上直播过节目信号吗？都有，现在呢？早就没声了。
媒介，从来都是被改朝换代的。报纸辉煌过，它死了。广播辉煌过，它死了。电视，不过是它们之中的下一个。
“说实在的田总，我们关起门来说实话，综艺风风火火这么多年，我要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的行业没有原创一个大型节目的能力。”
说话是跟着田总从卫视来到融媒体中心的制片人鲁见，他其貌不扬，带着一副框架眼镜，说话做事有理有据，透着斯文的派头。三言两语，他将台里同事对融媒体的信任问题上升到了行业的原创能力上。这是四两拨千斤，田骁的脸面他维护了，眼下的困局的深度他也挖掘了。
“我们自己做这行，我们都清楚，这几年火的大部分节目，不是引进的欧美模式，就是照搬日韩。”这是不争的事实，国际模式版权费已经因为中国的抢购而产生巨大溢价。“买一档，火一档，我们只有复制成功的能力，甚至广告主都懂，你这个节目在韩国有原版，对这个节目的信心都足了一点。”
“那所以，融媒体中心拉起这个提案会才是有价值的，中国电视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原创表达，而不是搞拿来主义！”田骁顺着鲁见的话讲下去。“卫视已经陷入疲态了，综n代成熟稳健，他们不需要给观众提供新的东西，每年一个大团队做一两个综n代，广告主买单，观众买单，一年的指标都做出来了。”
“没错，田总，我之前在总编室就思考这个问题，卫视只有一个，周末的黄金档一周只有三个，综n代一年一季，一季播三个月，事实上我们算得出卫视的版面，一年到头卫视的版面只容得下十档左右的综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卫视的版面早就被成熟的综n代填满了，团队没有开发新内容的动力。”路尽秋在一边补充。比起台面上的其他大佬，尽秋的资历尚浅，虽然心中打鼓，明面上她还是不能沉默，这是一个新拉起来的队伍，如果一开始就沉默，那么往后怕是再也没有发声的机会。
“导演团队还有一个问题，是人员的僵化，以前电视台是年轻人的，现在电视台是中年人的，我自己也是中年人，我说实在的，如果以我的资历，我在导演组，那么像小路这样的年轻人，她再过几年，就是个制片人，除非我调动，不然她最高的职位也就是团队内部的制片人。”鲁见说道。
被拿来举例的路尽秋不语，这不是导演组的问题，这是整个电视台的问题，当业务不再扩展，后入职的年轻人只能在旧的架构里等待老人离职或是退休，但当经济不振，所有的岗位的流动性都会下降，更何况是体制内的电视台呢？
年轻人在低位经济周期里蹉跎自己所有的黄金上升期，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等有了资历，新的年轻人也来了，循环往复，失去的永远补不回来。
田骁这一代电视人亲历了卫视的黄金时代，节目越来越多，频道越来越多。
“所以，融媒体中心提案会的目标是台里没有资源的年轻导演。”田骁眼里的光透过眼镜镜片射了出来。“放在平时，他们可能连样片的预算都拿不到，现在我们给他们这笔预算，让他们来新大陆拓荒，把电视出品的网综做出来。”
看片会的逻辑通顺了。
虽然这个屋子里，尽秋是他们口中的年轻人，但好几次，尽秋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面前的这群人拥有比自己更强的干劲与能量，而相比在总编室被蔡总洗脑式灌输“体制内生存之法”，尽秋更喜爱这群肆意的中年诗人，应该是因为，他们的身上有本该属于年轻人的意气。
两个小时会议结束，好像所有人都踌躇满怀，路尽秋趁着午休的时间买了一杯咖啡在电视台楼下的咖啡馆里坐着。兴奋之余，一种巨大的不安在路尽秋心里乱撞，她必须承认，田骁以及田骁身边的人，包括整个融媒体中心给她带来的激情让过去这段时间的路尽秋脱胎换骨，让她觉得长期以来怀才不遇的职业理想得到了舒展。但是他们谈论的所有事情，都宛若空中楼阁一般令路尽秋不安。
她回忆起从前在总编室的日子，她切实感受到总编室的“稳定“不是收入和工作内容上的，是一种强大而明确的确定性，是一种一眼望到头的笃定，一种一成不变的心安理得。
身在融媒体中心，即使自己仍在体制内的保护罩内，路尽秋也感受一种飞机起飞一般的失重感，仿佛失去安全带的束缚，自己就要被这股力量甩出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