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路尽秋是打着车去书店的，与陈斌的几次不欢而散，让她几乎已经对这段关系失去了耐心。两个路尽秋在路尽秋内心深处撕裂，一个路尽秋期待人生按部就班，把握住陈斌这样的适婚男人。而另一个路尽秋的精神已经无法负荷这样的折磨，她想逃离。

    走到书店的门口，那个卖饮料比卖书多的老板正倚在柜台上，路尽秋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老板是好看的，作为男生他皮肤怕是太细腻白皙了，但是不妨碍这就是路尽秋喜欢的模样。路尽秋从来都对魁梧威猛的男性不感冒，唇红齿白，文弱书生，温柔达理，这些男人对女人的幻想，女人对男人也有。

    “你为什么从来都是晚上开店？”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路尽秋觉得两人多少算得上是个朋友。老板抬头打量了一眼路尽秋，与前两次不同，这次路尽秋没有化妆，甚至还戴着一副框架眼镜。

    “哦！”老板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我白天开得晚，白天年轻人都上班，没什么人来，我也就不开。”书店的格局有了点变化，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路尽秋在书店里走走转转，这家书店应该是在亏本吧，路尽秋这么想着，白天开得晚，晚上每次来都只有自己一个顾客。老板如果没有别的副业，怕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

    “为什么把萨特和波伏娃的书放在一起？”路尽秋开口问他。

    “因为爱情，难得的知识分子伉俪，他们的著作不值得并肩而立吗？”老板走到了路尽秋身边，两人同时抬头看着高处的《第二性》与《存在与虚无》。这是一个当代哲学的书架，《第二性》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终其一生没有婚约。”路尽秋忍不住想要炫耀自己的学识与眼界，她在试探，她想要证明自身智识对异性吸引力，所以是波伏娃，所以是书店。

    “所以伟大，婚姻之中不一定有爱情，但没有婚姻约束的他们相伴一生，不值得称颂吗？”

    “相伴一生？各自出轨？”路尽秋还在挑战他。她深知与男□□往的尺度，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挑战雄性权威的渴望一直存在。

    “那取决于你们怎么定义高质量的感情与关系，如果你认为形式上的婚姻与契约很重要，那么他们确实是一对狗男女，但是如果你相信人类出自本能吸引力，那么这两人的关系就值得称颂。”男生没有因为被挑战而显现出任何恼怒，他饶有兴致地与身边的女孩辩论。

    “那么除了他们两人，他们和各自情人的关系也值得歌颂？出自本能，没有婚约，本质上无异？”路尽秋浅浅笑了一下，她见招拆招。

    “这世上所有的物质、关系、情绪，一切给个体带来价值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如果你在自由和束缚之间选择了自由，那么你就不得不进入一段缺乏安全感与责任感的感情。萨特是一个名满天下的知识分子，但是他不是什么好男人。”

    “为什么只批评萨特？波伏娃自愿走进这段开放关系中，如果站在传统意识上批判，那么波伏娃也不过是一个名满天下的知识分子？”

    “女人真正的想要的东西，不能光看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书店老板同样被激发了胜负心，一男一女，在这个书店里剑拔弩张，宛若是对弈的双方。但是有趣的是他们比邻而立，又如此相近。

    “你想说，波伏娃是个被坏男人哄骗的小姑娘？”路尽秋更进一步，她觉得这种交锋格外刺激，以至于她已经全然忘记了门外世界的乏味。

    “在这段关系里，波伏娃表面上反叛了婚姻，但事实上，她仍然没有逃过屈居于萨特的客体意识，她表面自食其力，写自己的书，住自己的公寓，甚至在这段开放关系里享受偶然的爱情，但是波伏娃在人生最后选择与萨特合葬，她也不止一次公开宣称自己不如萨特，萨特才是那个真正的哲学家。你不能想象，在萨特的意识中，认为自己不是主体，波伏娃才是，但是波伏娃终其一生没有战胜这样的思维，即使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她意识到了，但是她无法超越。”身为的一个男性，他难得地肯定了男权思维对女性的压迫，但是在他的表达中，这种压迫对诸如波伏娃这样的女性仍是不可颠覆的，即使是写出了女性圣经的波伏娃，也依然是一个不能超越男性至上，伴侣至上的，可怜的，被欺骗感情的女孩。甚至，连波伏娃表现出的自由意识也被曲解为某种迎合，迎合萨特对开放伴侣关系的期待。

    “在你们男性的思维里，婚姻自始至终都是男性对女性的恩赐？”路尽秋往后了一步，空出两人之间的距离，面对眼前的养眼渊博的男生。“你虽然承认了男权思维的压迫，但是在你的表达中，婚姻依然是保护女性的，而选择与萨特不婚的波伏娃是天真而愚蠢的，是被哄骗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女性不想要婚姻，波伏娃为什么不能是这段开放关系中的受益方？”对面男生没有生气，他饶有兴趣地面对路尽秋，路尽秋深陷于这种眼神，她期待的目光此时此刻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当权力属于女性的时候，婚姻制度并不存在，母系氏族没有发明婚姻，男女之间自由恋爱与□□正如波伏娃与萨特一样。这是否恰恰说明，需要婚姻的是男性，而非女性？”

    老板点头思考，示意路尽秋继续。路尽秋往前走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且是面对面的。她自信地挑眉，仿佛是个挑衅大人得逞的孩子。“你们男性千百年来都在和我们玩一种游戏，婚姻是女性的必需，愿意与女性成婚的男人是负责任的好男人，可怜的女性也一再内化这种思维，需要婚姻是女性，而不是男性。但试问女性从婚姻中得到了什么？与原生家庭的分离，独立意识的丧失，还有依附于男性的懦弱。女性表面上得到了一张男性供养的保单，而事实却是现代婚姻不给这样的供养一生的保障，男女随时可以离婚，放弃婚姻的人，男性占了多数。失去婚姻的女性被继续教育，你需要下一单保险，需要下一个男人和下一段的婚姻。”

    “所以你愿意放弃你这张保单？”眼前的男人往前进了一步，路尽秋的心跳猛地加快，她的脸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一种湿热的感觉在她脸上蔓延。强大的冲动即将冲破藩篱，一瞬间，路尽秋想要闭上眼睛，将主动权交给对方。而一种强大的定力又支撑着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人。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仿佛在示意尽秋，看吧，主动权交到女性手中了，用行动证明女性真正要什么吧。反正他不会拒绝，主要她敢往前一步。

    路尽秋后退了，她仓皇地躲避男人的眼神。

    “女性一定拥有不逊于男性的智慧，她们会分析能思考，但是她们缺乏勇气，或者说，男权社会几千年的压迫消磨了她们的勇气。波伏娃一定和你一样的聪明，但她缺乏将萨特一脚蹬开的勇气，即使她是波伏娃，她依然渴望成为萨特本质的爱。”眼前男孩的表达没有胜利者的炫耀，相反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悲悯，他同情她。

    “我知道波伏娃不是因为她是萨特本质的爱，我知道她，是因为《第二性》！”路尽秋恼羞成怒地往前一步，她凶恶地回应，急切地自我证明。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路尽秋在一次从书店里落荒而逃，但出门的瞬间，呼吸到户外新鲜的空气，她确实满足而得意的。她忍不住回想那个即将亲吻的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那么炙热，好像下一秒一切都会发生。

    爱本就是人世间的奢侈品，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拥有，但是大部分走进婚姻，因为他们害怕那个孤独终老的诅咒，拼命想要在年老色衰之前找到人生的港湾。但你知道吗？人生就是一场离港的过程，你人生真正的港湾是妈妈温润的子宫，从那之后，人生就是和港湾渐行渐远，万世漂泊的旅程。

    越是长大越是孤独，越是年迈越是无力。你拼命想要抓住人世间的确定性，你寻觅一个相伴一生的伴侣，有一个和自己有血缘的孩子，投入一个令你充满激情的专业。然而大部分人，他们在事业中平庸，在生活中从众，他们标榜自己的独一无二，但其实冠名堂皇的个人主义从来就不是他们的救赎，如果可以，他们希望自己淹没在人海之中，做最顺从，最不拔尖的那个。所以，大部分的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无意义的，是庸众的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