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平日里的姑塘是寡淡清丽的，她显不出山河壮丽的磅礴，也没有精致典雅的高贵。她淡如茶水，细品才有悠长隽永的风味。2018年的农历春节到了，红色的灯笼配上清秀的古城，就像是质朴的姑娘配上了红装，江南多水，斑驳的青砖与热烈的光韵叠在倒影之中，她美得让人惊艳。姑塘的人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少的是回老家的人，多的是从北上广回姑塘的人。这番轮转，又让往日里静止的日子有了流动。
公交车穿过古城的中心，尽秋黯淡的眼神里也有了神采，她穿着红色的大衣，围着棕色的围脖，抹了一个夸张的大红色口红来掩盖脸上的消沉。
章玲娣还在医院里，奶奶家的聚会是办不成了，但是外婆家里的亲戚还是得走。尽秋的家太小了，从来都没招待过亲戚，往年妈妈那边的聚会都是由表哥和表姐家里办的，他们家，不是商品房，也是从前单位分到的楼房。姊妹三个，小时候最好看，最得宠的都是张晓琳，可是命运不济，人过中年，她失去了单位和丈夫，人生从此一落千丈…不幸中的万幸，尽秋给她本已失控下坠的人生托了底。
今年去的是兮妍父母家。
“你红包准备了吧？”
“嗯。”红包是给表哥孩子的，表哥在电子厂工作，早早结婚有了孩子。
“兮妍也怀孕了，三个孩子就差你了…”张晓琳又在念叨，按道理陈斌已出现在她面前，她该是安心了，但随着她与李学军关系的深入，她就愈发着急，希望尽秋可以快自己一步，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兮兮怀孕了？我怎么不知道？”尽秋心中不忿，原来这么亲的姐姐，现在是怀孕的大事都不与自己分享了吗？
“你别怪她，一个月内不能说的，这两天才满了日子。”
“满了日子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啊！”尽秋撅起嘴，看神情像是一个没有讨到糖吃的孩子，张晓琳都嫌弃她幼稚。
才到家里就是午饭时间，一桌子饭餐已经备好了，打完招呼，尽秋在房间里找李兮妍的影子，她卧室的门虚掩着，沙发上坐着也不熟悉的姐夫，眼神找到厨房，李兮妍还在里面炒菜，是她背影和盘起的长发。
“今天尝尝兮妍的手艺！”姨夫在一边说着，带着骄傲的神采。
“看看兮妍到底是成家了，都能做一桌子菜了。”张晓琳也在肯定，“看看你，小你姐姐没几岁，你啥时候有这个本事…”
“怀孕了还让她炒菜？”尽秋问，她不解地看着屋里的人，眼神看向张晓琳，她示意尽秋不要多嘴，拉她坐下。
“新年好！”
兮妍自己出来了，她素面朝天，也没有刻意打扮，炒菜溅油，她甚至都没有穿上新衣服。尽秋看向她的肚子，还是平的，并看不出她成为了母亲。两姐妹的眼神交汇，两双不算精神的眸子对上了，都在客套之中挤出了笑容。
酒足饭饱，客厅里支起了另一张桌子，长辈们开始轮流打麻将，李兮妍从卧室里出来，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尽秋不解。
“沈浩昨天开刀呢，让他睡一会儿。”兮妍坐在尽秋身边，和小的时候一样，两人靠得很近。尽秋的眼神还没有离开卧室，那个卧室，是她小时候最羡慕姐姐的地方，李兮妍有一个自己的卧室，家里聚会的时候，兮妍会借出自己的卧室给自己，而现在，这个卧室好像不再属于兮妍，甚至成了姐夫补觉的地方。
“我们出去玩吧？去老街？”尽秋问她，两人都不喜欢打麻将，从前两人都是这样自己玩的。
兮妍有些错愕，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兮妍，你说你是不是重色轻友，几次喊你都出不来。”尽秋走在老街上，手上拿着糯米团子，身边是李兮妍。
听到这句话，李兮妍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尽秋看她，平静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她的神采好像没了。
“这个糕点好吃，薄荷味的，你吃不吃？”她举起糕团送到她嘴边，她看了看，机械地咬了一口，程序般地点了点头，好像没有尝出味道。
“李兮妍，你什么情况，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沈医生对你不好？”尽秋问她，带着对姐夫莫名的敌意，兮妍摇摇头终于说了一句话：“没有，他没什么不好，我也没什么不好。”尽秋看她的模样，说不出的奇怪。
“沈浩很好啊，有自己的事业，智商也高，你说是不是以后孩子随他能特别聪明？”兮妍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有，他家里也不错，睡觉也不打呼，卫生习惯也好，不像有的男的不洗…”兮妍一一罗列沈浩的优点，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末了她说了这么一句。
“陈斌和我求婚了，我好像也快结婚了。”说这话的时候，尽秋没有欣喜，兮妍空空的眼睛看着尽秋，她懂她心思，婚姻对女孩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一场陷阱。婚后的生活没有风险控制，而不论结果如何，婚姻中的女孩都宛若一只被捕获的宠物，可能从此风餐露宿，也可能衣食无忧，但却都永远失去了宽广天地。
“结婚的感觉就是，没有时间，从前周末的时间，下班的时间，好像都是自己的，你知道吗？以前我追电视剧，从来都是追平的，现在呢，剩下好多，根本看不完…”兮妍说了见面以来最多的话，“看剧吗，要大家一起讨论着看才有意思，有时候隔开的时间久了，周围人不讨论了，就没兴趣再看了，再就…不怎么想看电视剧了，觉得慢，所以就看短视频，刷好久，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时候同事聊天，你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你忙什么呢？”
“不知道忙什么，你要问我，我一点都说不上来，但是经常就这么一天两天一周都过去了。觉得好像，时间不再属于自己……说起来我的事情也不重要吧，追剧，我不能为了追剧这点事而抱怨沈浩不顾家吧…我有什么立场这么说话呢？”李兮妍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她瞪大了眼睛去控制，嘴角还在尽力扯出笑意给尽秋看。
“李兮妍！”尽秋打断了她，她看着她空洞的眼睛。“你如果不开心，要说出来，你没办法告诉别人，你告诉我，告诉…临川啊…”兮妍还不知道临川和自己的事情，她应该知道的只是自己奶奶病了。“李兮妍，你还有朋友，还有姐妹啊，你的世界不是只有沈浩，不是只有你的家里人。”
李兮妍看着路尽秋，就好像是看着从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没有听过关于婚姻的抱怨吗？怎么可能，李兮妍看过自己的父母的婚姻，其实她早就明白了，结婚就是这样的。要说也是自己义无反顾吧，不能完全是无知者无畏。正如眼前的尽秋，她应该是比自己聪明的，她已然看到了自己，她也许恐惧，但是她依然会滑入这个巨大的惯性，好像是宿命，好像是轮回。
“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很开心啊，现在又有孩子了，上大学，做老师，结婚生子，我很满足。”说出很满足的一刻，李兮妍挤出一个笑容给尽秋看，但眼底却毫无笑意。尽秋伸出臂膀抱住她，“打扮打扮，化化妆吧，买点东西也行啊，特别是怀孕的时候，一定要开心啊。”尽秋劝慰她。兮妍也抱住尽秋，这是她这段时间里最安心的一刻，好像一切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自己和妹妹，在尝尝老街把一家又一家的好吃的吃完。
夜幕逐渐降临，女孩们要回家了，在她们就要把长街走完的时候，路灯忽得亮了，尽秋恰好走到一个路灯下面，她回头看身后的兮妍，兮妍拿出手机，兴奋地对她说：
别动！这个光特别好！
这一刻就好像是从前，她们都是女孩，喜欢吃好吃的美食，拍好看的照片，喜欢一起讨论电视里的帅哥…
这一幕是尽秋留在原地，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周遭都起了一圈光晕，尽秋穿着一身红衣，回眸浅笑，她的身后，近处是老街的建筑，远处是新建的姑塘第一高楼。看向兮妍的时候，尽秋发现兮妍在光外，在黑暗中，她虽在笑，但周围的光都忽略了她，她的身后是漫长无垠的老街…她回过头去，面向黑暗。
“兮妍！”尽秋喊她过来，她转过头，眼底含泪，面带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