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新年后的第一个周末，陈斌和路尽秋在奶奶的病房，奶奶有些好了，偶尔能清醒，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是人有意识，医生说这说明人有恢复的希望。尽秋多少松了一口气，如果奶奶的生活可以恢复自理，那所有人的世界就还有喘息的余地。
“秋秋，等你大伯来了，我们去看场电影吧？”陈斌牵起尽秋的手，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尽秋红了脸，笑了一下说：“你想看着什么？”
“我对电影没什么偏好，电影不是你喜欢看的吗？”路尽秋看他，陈斌是一个没劲的人，影片的偏好，旅行目的地的偏好，食物的偏好，他好像都没有，路尽秋经常觉得自己和他的约会，是为了完成某种既定的任务定式：白天满足女人，晚上满足男人。可是无数次，路尽秋在经历完索然无味的观影和吃饭之后，都感受不到满足。
“那我看看。”路尽秋打开订票软件，“《小妇人》吧。”
“好，听你的。”陈斌满心欢喜，“我来订。”两个人确实许久没有独处约会了。看陈斌，他好像很开心，他在开心什么？哪部分？尽秋思量。
其实尽秋觉得《小妇人》不适合在两人约会的时候看，每次陈斌都会绅士地让尽秋选择电影，尽秋虽心有所好，却也总是选择“适合”两个人看的，比如大家都愿意看的超级英雄，《蜘蛛侠》那种。但她太喜欢《小妇人》了，打开软件的瞬间，就不能再做别的选择。
小说的故事她早就了然于胸，那就是她的少女时代，她曾经沉默而不合群，少时家庭变故与青春期的动荡相撞，她曾将自己封闭在文字的世界里。在那些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的岁月里，她的精神走过漫长而又孤独的旅程。那个时候文学是她的梦想，十几岁的时候她幻想成为书中人，她幻想自己的故事与世界，她曾经被自己的想象力击中，拿起纸笔将脑海中的点滴落成白字黑字。
高考的时候，她得偿所愿成为新闻专业的学生，她曾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幻想，她会成为一个战地记者，她会穿过枪林弹雨的阵地，会目睹那些扭转世界格局的片段…
如果说孤独是一种病症，那么所有的症状好像都随着长大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变得开朗，变得正常，变得有自己的社交圈。她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被各种社交娱乐活动排满，恋爱之后，与陈斌约会是她每周必做的事情，即使没有期待，但她还在每次赴约。
她上一次提笔写作还是给临川写八卦，再之前可能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曾经那些脑海中胡思乱想的事情很重要，而今生活中具象的东西将路尽秋包裹。如今的路尽秋虽是充实的，却也是麻木的，可是最近，路尽秋的生活开始变了，她被迫再次感知，疼痛与酸涩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ijustfeellike…women,theyhaveminds,
我只是觉得…女人也有思想，
theyhavesouls,aswellasjusthearts,
有灵魂，当然还有正直的心；
andthey’vegotambition,they’vegottalent,aswellasjustbeauty
她们有抱负，有才华，就像她们也有美貌一样。
andi’msosickofpeoplesayingthat…thatloveisjustallthewomenfitfor
所以我听腻了别人说，爱情就是所有女人的归宿，
i’msosickofit!buti’m…i’msolonely
我真的听腻了！可是…我好孤独啊。”
在黑暗的光影下，路尽秋无声落泪，即使她拼命克制，却还是忍不住共情，一种强烈的意识击中了路尽秋，她回头看身边的人，陈斌已经昏昏睡去，他最近太累了。
新版的《小妇人》中，乔的结局是开放的，为了应付出版商，身为作家的她给笔下的女主安排了一个婚配的对象。而现实生活中的《小妇人》的作者路易莎终生未婚，在她原本的设想中乔也该是这样的命运，但被出版商拒绝，她勉强让乔爱上了一个教授。一百五十年过去了，新版电影把作家原本设定的结局又还给了乔。
“如果一部小说中，女主最终没有结婚，那么没有读者可以接受。”出版商傲慢地看着女作家。
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了，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周边饭店坐下。
“好看吗？”陈斌问道。陈斌每次都这么问，这是他唯一的问题。
“你觉得呢？”尽秋反问。
“赫敏挺好看的。”陈斌傻笑。
“赫敏？”
“演赫敏的演员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你说艾玛·沃特森？”
“她叫这个名字？”
“嗯，我觉得罗南很棒，她演的乔和之前版本的不太一样。”
“之前的版本？”
“原著啊，原著里乔最后和一个教授结婚了，但是她没有，她的人生是开放的结局。”
“哦，这样，你还做了功课。”
两人良久的沉默，其实明知道会这样，但还是不甘心，路尽秋想和他分享，但陈斌往往不屑，他们终究只是一起看电影的人，而不是一起聊电影的人。在沉默中，她想与他分享自己与田骁的对话。她想告诉他，她长期以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了，电视台要有变化了，它不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老单位…自己之后的生活可能会和他一样，从事最热门的行业，收获一份还算不错的薪资，然后期待每年年底的年终奖与来年的涨薪，自己就要迎来那种激烈的生活了…
“对了，我妈也问你工作的事情。”陈斌开了腔。“你以后调动了部门，还有电视台的编制吗？”路尽秋的心又冷了半截，她看着他，心底的怀疑又一次升起，自己与陈斌究竟是为什么要每周如此坐在一起，仅仅是为了共同奔赴婚姻吗？那结了婚之后呢？如果那个长久以来存于镜花水月的目标终于达成，捆绑两人的又会是什么？
“融媒体中心属于电视台，有编制的。”路尽秋越发觉得嘴里的吃食无味。她在思考还在继续，没有了，两人之间没有东西了。她很理智，也很冷酷，她或许可以继续欺骗陈斌，但是她无法不直面自己。她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惯性，将几年前的自己与陈斌联系到一起，门当户对、谈婚论嫁…这是一个程式，在少女的想象之中，路尽秋曾以为自己是主体，可就在反反复复的犹疑之中，路尽秋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客体，或者说路尽秋与陈斌都是这场机制的载体…
“那挺好。”陈斌明显松了一口气，“工作么，就是混口饭吃，你也不用太累，往后我们结婚了，家里也有很多事情。”家里的事情？尽秋思绪在瞬时飞向了张晓琳，那个一直在家里的处理家里事的母亲。她本能地抗拒，激烈地回避。
“那你为什么不混口饭吃，找了一份一直加班的工作呢？”尽秋质问他，带着少有的愤怒，她决不能沦为下一个张晓琳！
“我没办法啊，我可羡慕你了，有机会我也想进体制啊…”陈斌躲闪了一下，张嘴就胡诌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考呢？”路尽秋逻辑严密，丝毫不给陈斌留下糊弄的缝隙。
又是沉默，可能是太累了，路尽秋今天对陈斌格外没有耐心，她想快点结束这场约会。但陈斌似乎没有意识到路尽秋的异常，他试探地伸手搂住尽秋的腰肢。“这周好累啊。”尽秋佯装回应，她明白这暗示。
或许是因为两人许久没有云雨之欢，这一次，陈斌格外猛烈，好几次，路尽秋在心底生起了厌恶。
两人在酒店过了一夜，陈斌睡得特别沉。尽秋睡不着，她的腰又开始疼了，她辗转起身吃下了止疼药。
自己对陈斌究竟是什么？
是爱人？是性伴侣？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委屈与不甘又一次涌上心头。
乔终生未婚，路尽秋呢？路尽秋可以吗？如果一定要结婚，如果不是陈斌，路尽秋的人生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