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学军，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肯定是愿意同你结婚的，但是现在真的不行。”
“晓琳，大不了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何必推我走远呢。”
家门口，李学军也在，尽秋听了一会，低头沉思，奶奶病了，妈妈好不容易的幸福又陷入了僵局。而张晓琳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条路上，只要有点滴的阻力，她都可以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封闭在原地。有那么刹那，路尽秋想转身就走，她太了解张晓琳了，只要任由她自我否定，自己与她生活就可以原封不动，而自己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将她困在母职之中，成一个理所应当的既得利益者。
“妈，奶奶的事情，你大不了不管。”可是路尽秋推门进去，虽然进门的瞬间，后悔就汹涌了起来。她看见里面的两人吓了一跳。“李叔叔好。”尽秋也坐在饭桌旁。张晓琳和犯了错似的，猛地起身，退开一步的距离，涨红了脸想要掩盖一些什么。“秋秋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快能回来，我以为你还有些时间，所以我才答应了。”
“你干嘛？人家李叔叔以为我不喜欢他来呢，叔叔刚才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回来叔叔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学军被尽秋说得放松了不少。
“叔叔，今天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避免误会…”尽秋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张晓琳，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张晓琳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的有些特质还停留在幼时，像个没主见的少女，路尽秋转过身去倒水，她心想，我应该保护她，于是她说：“我要讲清楚，我希望我妈身边有人，这个人是李叔叔，我很放心。”尽秋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紧咬牙关，但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她不露声色地捋了一下头发，用指尖擦过湿润的眼角。她尽量保持往日淡然的语气以不被察觉自己的痛楚：“叔叔你知道的，我们年轻人终究是要有自己的家的，现在你能重新给妈妈一个家，我也就放心了。这个态度我和妈妈讲过的，但是她这人你知道，她就是这样，老是给自己设置障碍。”她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水，甚至为了拖延还在大晚上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奶奶的事情，我们确实需要商量，既然是一家人，李叔叔，我们该想的办法要一起想的。”直到完全冷静下来，路尽秋才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两个人。张晓琳根本就不敢看女儿。
“好的，好的，我刚才已经同晓琳说了，我应该出力的，明天你和你男朋友不要去了，我反正白天退休工人没事情干的，晚上我陪一个整夜，你们也多一个人换。”李学军立马表了态。
“好，李叔叔，我也不与你客气，我们家这边确实人手不够，但是我话也要讲清楚。救穷不救急，如果奶奶的状况，两三个礼拜没有改善，我们不需要坚持。”
“秋秋你说什么啊？”张晓琳终于有了话，她沉默了太久。“妈妈，奶奶是我奶奶，但是不是你亲妈，爸爸已经走了，你是最不需要负责的人。”
“路尽秋！”张晓琳大吼一声，吓到了一边的李学军，他忙发声打圆场：“不要急，不要急，这不是尽秋的本意，女儿是为了你好！”
“爷爷已经走了，人是终有这一天的，我也会和大伯表明态度，奶奶之后可以请护工，可以送养老院，可以请住家保姆。能够解放我们自己生活的路，我们要去找去想的。奶奶不是没积蓄，这个条件我们可以创造的。”
“你想得轻巧，外人能对你奶奶好，你奶奶的钱谁管？”张晓琳的话忽然提醒了路尽秋，她抬眼看了看张晓琳，又把目光移向李学军。“李叔叔，见笑了，可能现在就要你帮个忙了。”奶奶的钱谁管，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大伯一家是什么人，现在奶奶失去意识，家里人忙得晕头转向，奶奶那点积蓄怕是早就…
“钥匙！”路尽秋提高了音量，张晓琳吓了一跳，她显然还没有明白女儿的意思。“快点，老太太的钥匙。我开车，尽秋，我送你去。”
“叔叔，你先下去动车！”李学军明白了意思，转身就走。
“奶奶的存折放在哪里？！”
“啊？”张晓琳仍在犹豫，路尽秋简直恨铁不成钢。“我们去抢银行卡吗？”
“妈妈！我们是去拿，不是去抢，奶奶后面看病生活都需要钱的，钱到了他们手里，你能指望他们给奶奶用吗？”路尽秋拉着张晓琳下了楼，她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看到面前的汽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要不要叫陈斌啊？”张晓琳声音都带着颤音，尽秋揉了揉了后腰，疲惫地回答：“他很累了，昨天晚上后半夜来的，前半夜还在加班。”
奶奶家有些远，尽秋疲惫地靠在后座，陈斌的消息还留着没回，美貌如花，哼，她只觉得心中苦涩，“貌美如花”？路尽秋生下来就不是美女，无法如花。
张晓琳坐在前座，她心疼地看着身后的路尽秋，她明明还记得她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记得她特别爱哭，有点事情就掉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姑娘的性子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强，渐渐她竟成家里的家长…陈斌往后可一定要护着她，她这么想着，不禁落下泪来，李学军察觉到了，等红灯的时候腾出开车的手拍了拍张晓琳的肩膀。
二楼的楼道灯亮起的那刻，所有人的惊呆了，章玲娣的门口用红色油漆写满了杀人犯、刽子手、杀人偿命之类的话。路尽秋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把着楼梯，她走得最慢。“我过几天找办法来涂掉。”李学军说道。
到了章玲娣家门口，张晓琳犹豫着还没开门，“等一下，我拍个视频。”路尽秋拿起手机对着三个人的脸转了一圈，说道：“今天是2018年1月25日，我们来奶奶家取存折现金，用于奶奶后续的治疗。”三人进门，路尽秋的摄影没有关，继续录制，她跟着张晓琳，张晓琳平日常常帮奶奶缴费配药，她熟悉存折存放的地方。“现金总共3800元，三个存折，内分别有存款27万、16万、5万，我们拿走16万存折，用于奶奶后续治疗。之后，我们所有的花费用度都会记账，如需查证，可以和医院的账单对照。”
“你发给路澄澄他们家吗？”张晓琳问道。
“当然不发给他们，他们知道了，剩下的的钱他们一定会来偷！”尽秋说着，用冰冷的语气恶毒地揣测。
“那我们这样不算偷吗？”
“妈，这笔钱奶奶马上就要用到，医疗费什么都需要这笔钱，我们拿了，我们记账，一旦奶奶意识恢复了，我们多退少补。我们不拿，他们拿了，奶奶就没钱看病了。”
“他们家是儿子，他们肯定觉得这钱是他们的。”
“放屁，可以啊，房子和钱都是他们的，我们家不管奶奶了，啥事都让他们儿子家里来啊！”尽秋说着说着又激动了，她看了看身边的李学军，才收敛了情绪。
“晓琳啊，尽秋做的没错，既然知道了他们家是什么人，就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阵晃眼的灯光打了上来，路尽秋吓了一跳，立马关灯。张晓琳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叫出了声，伸手拉住李学军。灯光是从楼下打上来的，回想门口的血字，很难不紧张。
“赶紧走吧，别让人发现屋里有人。”李学军牵着张晓琳说往外走，妈妈跟着走了，留下路尽秋一人，她心中有些失落。三人下楼，绕到楼背后，才发现灯光的来处，今天是物业小胡的头七。
七天之前，他绝望地从这楼的天台跳下，一开始，所有人对他的死亡都不以为然，直到他至亲之人开始深挖他遗言的含义，那段他与奶奶的短视频开始传播。他死后的第三天，老家人到，上门要章玲娣偿命，章玲娣孤苦一人，当场突发心梗，小胡家里人怕事，没敢继续来闹。但是舆论的海啸一时间翻天覆地，特别是关于外乡年轻人与土著老人的独到解读触动了这座千万人口大城市之中所有人的神经。姑塘虽然比不上北京、上海，但作为南方发达省份的省会二线城市，这里吸引者诸多外来的年轻人，他们和小胡一样，或是离开农村，面对城市钢筋水泥的巨大冲击。或是离开县城，面对大城市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与淡泊的人际关系。他们来到这座城市谋生，成家立业，每天承受着房租与吃饭的生存压力，小胡的崩溃，让他们感动深受。
纪念活动的现场，年轻人打开手机的手电，他们安静地举起手机，汇聚成一束光，打亮了小胡一跃而下的天台。楼前，是一束又一束的鲜花，还有小胡的照片。路尽秋凝视这个陌生的面孔，心中不免共情。
“各位老铁们，我现在正在纪念活动的现场，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赶到了这里，他们带着鲜花，带着祝福，悼念这位无辜的年轻人，七天之前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如今我们希望他们安息，也希望天下无贼，世间再无恶人。”前来直播的主播说着煽情的话语。
路尽秋在心中冷笑一声，小胡的人生何其可悲，生前他在生活的漩涡里挣扎而不得救，这些好人一个也没有出现施以援手，而生后他的死竟称为了吸引流量的卖点，仿佛困局之中只有一个恶毒老太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有病啊，晚上不睡觉啊，打灯打得这么亮。”楼上被打扰到的居民，开窗骂人。
“赶紧走吧，别到时候被认出来，又麻烦了。”李学军拉着路尽秋离开，路尽秋坐上了车，她麻木地注视着人流。汽车发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是临川，她带着一束鲜花，在人群中哭泣，虽然只有几秒钟，尽秋却真切地看到了她的眼泪与难过。在自己眼中，临川不过是一个煽动民愤换取流量与注意力的秃鹫，那篇义愤填膺的文章也不过是有意迎合大众口味的地摊文学。而现在，自己冷漠地从巨大的群体情绪中穿流而过，她，却是如此诚挚，也许之后她的公众号上会再多一篇挑起公众情绪的文章吗？或许吧，但是，临川的悲悯在没有观众的当下是真实的，而质疑她道德的路尽秋才是无良的。
她凝视着川水马龙间的城市，一间房一个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为了这个夙愿，多少人在夜深人静的城市里哭泣，多少人在白天的格子间与厂房里沉默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