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路尽秋带着浑浑噩噩的脑子回到台里，通过办公室的玻璃外墙，她看着今天的早新闻。
小胡跳楼事件已经在互联网上发酵了整整一周，事情就发生在姑塘，堂堂的姑塘主流媒体三缄其口。一小时的早新闻，没有提及，没有报道，仿佛这件事并未发生。仿佛只要不去追问，就是海晏河清。
“电视已死”的哀鸣再一次在路尽秋的脑海中响起。
路尽秋环视着四周，电视台这个自己曾在少年时代向往过的殿堂，这个她曾引以为荣的工作单位，这个曾经寄托了她职业理想的天地，如今正陷入空洞乏味的深渊。曾几何时，电视台吸收者中国最好的大学毕业的最好的学生，他们明明都曾经意气风发地来到这里，他们有理想，有闯劲，勤于创造，乐于颠覆，而这个系统如今不知道为何逐渐枯朽。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走向枯败的过程竟然如此短暂，明明就在几年前，他们这代人还见过它的盛世，他们见过新闻中心连续数小时的突发事件直播，那个时候世界因为电视的存在而距离普通人如此之近。他们见过，卫视头部节目的总冠名广告竞价，就在那个会议室，他们看到品牌方一个又一个电话，报出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数字。而路尽秋这代人还未老去，这个曾经承载他们希望与光芒的地方便凋零了，这时代的螺旋上升像螺旋桨又像绞肉机，快到只瞅得见模糊的影子。
工位的电话响了，“喂，你好，路尽秋。”
“我是田骁，麻烦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尽秋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个电话，她压抑着澎湃的心情答应下来，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画上了口红与眉毛。田骁的办公室在楼上，她刻意走了楼梯，一步一个台阶，这是路尽秋将近五年职业生涯中为数不多可称得上机遇的时刻，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这个庞大系统的螺丝钉，而这一步是她实现她职业野心的阶梯。
“你觉得卫视还有未来吗？”田骁锐利的目光向尖刀一样刺向路尽秋。
“如果卫视没有，那么整个电视台都没有了。”尽秋并不畏惧，她直视眼前人。
“卫视没有，你很清楚，收视习惯已经改变了。”田骁的眼里闪过一丝皎洁，正如那日他在大会上逼着尽秋抖搂行业真相一般。
一阵沉默在田骁的办公室内蔓延。
“做自己的视频网站。”路尽秋说完看着田骁，田骁的目光同样抓住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击中了路尽秋，她对眼前的人有一种信任感，他需要的，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能力和产出，而不是其余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你继续。”田骁说了一句。
“卫视的头部综艺是优质的内容资产，视频网站每年花大价钱采购，为什么我们可以？因为综艺这个品类是电视台深耕十多年，人才在我们这里，综n代在我们这里。”
话说完，一种久违的生命力在路尽秋的血脉中喷张，那些往日里被压抑的激情点燃了，她满怀憧憬地看着田骁。她渴望得到认可，渴望得到赏识，渴望从事做一份真正有价值感的工作。
“你知道互联网电视牌照吗？”
“知道，全国只有七张。有一张在我们台。”
“它意味着什么？”
“互联网电视的经营许可，电视硬件已经全面入网，智能化是未来硬件的发展方向，而牌照是互联网电视的入场券，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从事互联网电视集成业务，包括在智能电视端有自己apk，同样，内容和运营模式可以衍生到移动端与pc端。”
“你在总编室的工资是多少？”
刚才的问题，都是田骁对路尽秋的面试。
“七千五，五百是事业单位补贴。”路尽秋拼命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渴望，以避免自己显得张牙舞爪，面露凶光。
“你跟我去融媒体中心，电视台有制度，你的待遇我只能尽力争取，但我能保证，你的收入不会比现在低。”
“融…融媒体？”
“噢！忘了和你说明了，下个月我就不是卫视总监了，我自己争取去了融媒体中心。”
一阵犹豫从路尽秋的眼里闪过，融媒体还是电视台吗？路尽秋在心中重新审视，自己对临川的偏见。
“你很清楚，路尽秋，卫视的窗口期也已经迫近了。”
“我去。”路尽秋一口答应，田骁给她的信任感太强烈了，让她不能犹疑，只能相信。
田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岗去融媒体中心是他筹划了半年的事情，期间他一直在排列布阵。路尽秋是他一早就选定的人，大会不过是个契机。
从田骁的办公室出来，她看着大理石楼梯，螺旋下降，电视台对互联网的战役是一场战略转移，不可能会赢，延长落败的时间已经是他们这代电视人的唯一的使命。
想到这里，路尽秋的欣喜之中又暗含了些许隐忧。
下班时间，路尽秋没有回家，她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下，点了一份简餐，张晓琳不解，说好不容易能回家准点吃一顿，为啥又要在外面解决。最近的事情太多了，路尽秋只想找一个自己的空档。
-我的工作可能要调动了，我们卫视总监想带我去融媒体中心。
她发微信给陈斌，不一会儿陈斌回复：
-融媒体中心？还在电视台，还有事业单位编制吗？
路尽秋盯着手机屏幕良久，恰巧这个时间，点的简餐来了，她嗦了一口手边的饮料。她叹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打字：是的。发出前，她又删了。
-老板说会加工资噢！
她抬头看城市的夕阳，落在不远处的楼房上，那时前几年的新盘，就在电视大楼旁边，每天路过，路尽秋看着高楼拔地而起。
-工资不重要滴！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挣钱养家！
路尽秋沉默苦笑。
自己本应该害怕，进入社会以来，面对一个完全未知，不熟悉的环境，面对新的竞争。但是奇怪，当下尽秋却自己几日以来在自己身上压抑的情绪都有了释放。她觉得夕阳是温暖，觉得自己是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