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这是去年一年全世界主流国家与地区电视人均开机时间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电视开机时长与国家的老龄化水平大体成正比。而从全球来看,电视开机时间最短的地区是亚洲,其中以东亚为代表,人均每日电视收视时长在15分钟以下。究其原因,有很多:
一方面是东亚社会高速的运转效率,数据显示,韩国年轻人周均工作时间在48小时以上,以8小时工作制计算,年轻人的工作正在在挤压他们的业余时间;
从另一角度来看,是东亚社会普遍的不婚不育风潮,大部分年轻人在离开原生家庭之后,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而电视娱乐习惯上是一种的男女老少一同进行的大众娱乐,年轻人不再将自己置于大众,他们越来越多地从圈层中消费时间与金钱;
而最后,也是最现实的问题,东亚是互联网基础建设最优的地区之一,中国有在线视频,韩国年轻人普遍使用无限量移动网络,这些都在进一步驱赶年轻人,离开电视,拥抱互联网。”
路尽秋是这次报告的主讲人,她一边烦恼着自己的婚事,一边加了一周的班,她甚至对这偶尔的忙碌感到庆幸,埋头于工作中会让她有片刻彻底忘记陈斌,而且这种沉浸是踏实的,工作和男人不同,工作不会辜负,更不会变心,更不需要买房子生孩子。
此时,台下坐着的都是省卫视的大领导。路尽秋也是卯足了劲,她是每日面对收视率的人,一个节目的收视率,一个节目的赞助商,能反应的是大环境的必然,而这个必然在之前一直被不痛不痒的收视排名所掩盖,从比好到比差,电视如果不穷则思变,最后这艘船都会翻。
可悲的是,这是电视台,是国有企业的事业单位,所有公有制有的毛病,这里都有。台上的领导都是五十岁往上的老人,他们都是数着日子等退休的人,久远的未来不是他们思考的范围,只要往后的几年,这艘船上不出什么大过错就行。他们是半路就要靠岸下船的人。
“这是过去一年电视台所服务广告主的分类占比,我能看到,过去五年,消费品,特别是耐用消费品的占比在不断缩减,取而代之是药品保健品的占比在连年提升。与之相对应,是电视台的收视画像,在八个地面频道中,45岁及以上人群占据了整体收视人群的75,占据了95以上的收视时长…”
“小路是吧?我这里有个问题要问。”说话的是卫视田总监,他长得浓眉大眼,虽然常年戴着老气横秋的金丝边眼镜,但四十多岁白白净净的模样还是难掩英气,他是管理层中为数不多的少壮派,还是路尽秋同一个大学的师兄。两人互相是认识的,卫视几个超大型的节目和剧目,尽秋都是收视数据分析的主要负责人,大大小小的复盘会总结会,一来二去,田骁对眼前的人有印象。“你刚才报告里说,去年一年45岁以上人群,贡献了我们所有频道95以上的收视时长,能否请你预测一下,相关数据及赞助情况在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情况?”
“田总监,可喜的是,这个数据在卫视频道占比还只有65,年轻人依然在卫视节目,特别是几个头部节目依然有相当的商业价值…”路尽秋老练地声东击西。
“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想知道未来的趋势。”会场内寂静无声,路尽秋抬头看角落里的蔡总,他回避了尽秋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水。路尽秋的大脑里回忆起那日临川与自己说的话,电视已死,难道电视未来会越来越好吗?眼前田骁还在微笑地等待尽秋的回答,他大而有神的眼睛藏在镜片后,丝毫未被遮挡眼神温与锐利,好像是一眼就要把路尽秋看穿。两人对问题的答案心照不宣,显然是彼此心底都有了预判。尽秋也笑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回答:“地面频道的数量预计在未来会锐减,甚至如果,广告主对频道的投放意愿进一步降低的话,地面频道预计…无法生存。”
会场内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路尽秋的眼神对上田骁,他对她投来肯定的目光,他逼问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撕下领导们面前地面频道还在盈利的遮羞布,电视台是国家的,不可能会倒,这就是那帮老古董的思维,路尽秋心领神会,继续说道:“最严重的情况,互联网越来越多地满足原有电视人群对内容的需求,那么,地面频道消失,卫视严重亏损,内容随人力资源流向在线视频。”话音落下,会场内鸦雀无声。
“小路啊!你来台里多久了?快五年了,这种级别会议你说话这么不讲政治?!什么话是该说,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你不明白吗?”散会之后蔡总在办公室里斥责路尽秋,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躲出去了。
“田骁总问的我,我也不能不回答。”
蔡总真的是因为路尽秋在大会上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而生气吗?电视台的风气还没有沦落到一句话真话都不能说的地步,不然田骁不至于犯险。蔡总是一个没有多大权威却享受权威的人,他陶醉于被称呼为“总”,和伴随着称呼而来的是周围人对他权威的臣服,可悲的是蔡总的官还不够大,只管得着自己和实习生,只能霍霍保安和行政。而路尽秋的绝大部分工作又是挑不出大错的,终于现在摆谱的机会来了,他那压抑已久的官瘾在对路尽秋的训斥之中得到了满足。
“他敢问,你就真的敢答?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见路尽秋还是一言不发,任由着眼前的人过瘾。
“你说小路啊,你说的那些话,大佬他们不比你明白,你是真觉得他们没你有本事还是怎么样?田骁是有想法,那你也得看看他头上的人有没有念头啊,这里是电视台,什么事情不是从上往下的?你是在被田骁利用,问题是他问的,答案是你说,错是你犯的,未来真有什么改革,他去做,也是他得利!”
越说,蔡总越是陷入了一种不自觉的自我陶醉,他对自己深谙电视台的生存法则而自鸣得意,面对眼前“无知无觉”的路尽秋,他在这番输出之中找到了强烈的自我肯定感:
报告数据都是路尽秋出的又如何?不光要做事,社会上不关键还得做人嘛?平日里路尽秋做事他交差,凭啥他能做那个不上手执行的人呢?差距可不就在这上面吗?!
蔡总说的话,路尽秋又怎会全然不懂,电视台这种地方,人往上接通的是仕途官位,田骁倘若也是走这条老路的人,那么不必多说什么改革,电视台的兴衰与他无关。但刚才会上的直觉,让路尽秋觉得,他或许真是一个从头到脚的少壮派。路尽秋只不过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角色,路尽秋想赌,如果可以,她想去卫视做事,跟着田骁。
她的眼神看向面前还在输出的蔡总,真的,就是看脸,也想看田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