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张晓琳出门买菜了，路尽秋抓紧用这一两小时的时间为自己打扮。口红的颜色是比平时淡好几个色度的，肉桂淡粉，不至于无色，但也不张扬。尽秋不如张晓琳的浓眉大眼，平日里，眼妆都忍不住要多画几笔，可这回，为了照顾长辈的审美，路尽秋只用了略比粉底色号浓一度的浅色眼影，再加上零星珠光。她尽力在精致之余，留余穿着打扮上的笨拙感。
她想讨陈斌家里人喜欢。
路尽秋对着衣柜上的镜子看着，她想往后退一步，就已经碰到了张晓琳的大床，于是她绕过大床，站在床的另一边照着，这床挡着，只能在镜子中看到膝盖往上的部分。路尽秋不悦，看不全自己那又长又细的腿，那是从头到脚，她最满意的部分。
陈斌的车已经在楼下了，姑塘老城区的马路窄，不好停车，于是尽秋只能慌慌忙忙地下楼。看见陈斌，他竟也是打扮过的，发胶粘起刘海，显得成熟。
一路上，尽秋的心扑扑地跳。
陈斌的家，在城市西边的高楼里，小区不是最新的，但也有临近地铁与商业配套的。路尽秋从未来过，但是大概的水准，她早在相亲之前就心里有数了。
进了陈斌家的小区，只见他将车开到地下车库，原来现在的新式小区是人车分流的。
“前面有位子。”尽秋看到一个空着的车位，提醒开车的陈斌。
“那不是我家的。”陈斌波澜不惊地随口回复，熟门熟路地将车停稳在一个位子上。“不紧张，我妈不凶的。”陈斌宛如哄孩子一般对尽秋说话，尽秋勉强回了一个笑脸，她已然感受了自己与陈斌的落差，陈斌不光在姑塘新城有商品房，还有产权车位。路尽秋从陈斌新送的名牌包里拿出求婚之时给的戒指，戴在手上。
从地下车库的电梯一路往上，两人上了八层，女主人已经在门口相迎。陈斌的母亲，是中学里的老师，路尽秋自知，自己的身上那点好学生的气质，不会给这第一眼减分。陈母热情地迎两人进门，陈斌的父亲，是税务局的公务员，不是什么显赫的大官，但是这样的家庭配置，再加上陈斌身为眼下炙手可热的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收入待遇远高于路尽秋。
总之，用当初介绍人的话来说，尽秋不会吃亏。
路尽秋进门，这是三居室的大房子，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照进来，地板是瓷砖，能反射出光亮。尽秋看着有点愣神，从小她以为这样的房子只出现在电视剧里，后来她认识了及时行乐的临川，她知道花掉半个月的工资就可以租到这样的房子。
“尽秋是吧，你好你好。”陈斌母亲热情的招呼打断了尽秋的思绪。
“叔叔好，阿姨好。”
“坐坐坐，看电视，沙发上看电视。午饭等一会儿，一会儿好了！”陈母热情地招呼。路尽秋换了拖鞋，主动走进厨房，虽然在平时，她是连一个碗都不会主动洗的。
“不用不用，什么年代了，你们年轻人都是靠外卖活的，我知道，你去坐好，做饭的事情，结了婚就自然会了！”陈母的话听着顺耳，也不像是客套，路尽秋站在厨房门口，不知该进该出，其实她自己知道，进去了自己也是不会干的。甚至，在来之前，尽秋都不觉得自己会是抢着干活讨好婆婆的儿媳。但当下，她与陈斌之间的落差就这么横亘在尽秋的心底，跨不过去，下意识就想要找补。
“尽秋你不要误会，家里饭，我做的多，陈斌妈妈偶尔出来表演的。”陈爸爸系了一条围裙，有声有笑地走进了厨房。
“老头子胡说八道，你问儿子，谁做得好吃！”
“你走质，我走量，你问斌斌是不是？”
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准备午饭，陈斌和尽秋都没有坐下，两人等在厨房门口，帮忙端菜出来。
“来尽秋，帮忙放碗筷”陈斌妈妈拿着一叠碗碟出来，尽秋立马接过，一个一个地放好。最后一个碗里留了点水，尽秋拿起那碗就要准备往地上倒水，动作做到一半才意识到陈斌家是瓷砖，不是自己家那种裂了倒刺的老式木地板。尽秋立马收回动作，看了一下四周，陈斌的妈妈还在厨房里，但厨房门是玻璃的，尽秋不敢确认眼神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赶忙拿着碗走进厨房，在水池子里倒了水。
尽秋从小住大的老城区房子百八十年了，谈不上什么精装修，里面住着的，十有八九也都是老人，说白了不讲究…从楼上倒水下来都是常有的事。尽秋自小就是在这种粗野的环境中长大的，有些事情习惯已成了自然，就像一个人身上的胎记，脏东西可以洗掉，胎记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痕迹，抹不去。
除了生活习惯，还有尽秋自小在家里养成的行事风格。尽秋已然觉察到自己与陈斌一家人的不同。
饭菜备齐了，路尽秋才心惊胆战地站在餐桌边，露怯的慌张还在心头没能散去。“尽秋坐，准备吃饭。”陈斌父母还在热忱地招呼。
“本来我们是说出去吃的，但是陈斌说，你们之前谈恋爱就是出去吃饭，到了这个阶段，该到家里来吃一下，不一样，毕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嗯嗯，阿姨说得对。”尽秋乖巧地落座在陈斌身边，好像勉强在掩饰什么真实的东西。
“吃完饭，去我房间看看。”陈斌也在旁边补充，尽秋尽力展现出极大的理所应当去适应着这对自己而言久违的家庭氛围。
眼前的陈母哪里会有张晓琳好看，张晓琳骨相抗老，又是圆脸蛋，但张晓琳的眼神里已然没了陈母的自得，张晓琳的那双眼睛总是不安的，哪怕是如今身边已有了李学军。张晓琳那双好看的眼睛，如今看什么都慌张的，原本尽秋以为，自己的眼里没有这种东西，可是眼下，透过玻璃门窗的反射，她清楚地，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和张晓琳一模一样的眼神。
路尽秋的家，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
虽然开公交的爸爸不是公务员，踩缝纫机的妈妈也不是老师。但是在尽秋的记忆之中，也曾有一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聊天的记忆。而今，家里没了爸爸，也没有欢声笑语，常有的是自己与张晓琳终日争吵与互相埋怨。
嫁进这家人，吃亏的不是自己。
“尽秋，你说实话，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啊？”
路尽秋愣了一下，揣度这话背后的意思。
“尽秋，既然你们都到了这一步，有些话我们得和你说清楚，我们知道你这样的相貌学历工作收入，都是想找好人家的，想有自己的婚房也是应该的。”
路尽秋看了一眼陈斌，陈斌眼神闪了出去，再转头，陈母的眼神还抓着自己。“尽秋，你一看就是懂事的姑娘，买房子的事情都怪我们做父母的，几年前没有赶上，这不现在再说要买，就吃力了，陈斌爸爸都快退休了。”
路尽秋不知所措的看着陈母，这是陈斌的家，未来也会是自己的家，这是三居室的房子，有自己的房间，甚至还会有未来孩子的房间。
路尽秋心头思绪万千，来之前她没有想过房子的事情，她想的是吃个饭，认识陈斌的家里人。房子？是啊，两人要结婚了，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哪里结婚。
她看着厨房玻璃门反光中的画面，自己已融入于这一家子。
所以，陈斌父母的意思，自己以后会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里，与他们成为一家人，成为他们家庭的一部分？
她忽然想到了张晓琳，若这从此是自己的家，那是不是意味着母亲的后半生与自己渐行渐远，无数次期待逃离，但是到了这个档口，她舍不得妈妈。
弄堂的局促与破败又一次涌上心头，找个好人家，住进大房子，路尽秋沉默了许久。自己有什么立场问这家人要求什么，如果门内门外有分界，自己才是踏进更高阶层的人。
“阿姨，没关系的，这事不能怪你们，你们辛苦一辈子，能有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尽秋一开口，整个饭桌的气氛都缓和了。“啊呀，真的是个好姑娘，真的太好了。”说着陈母就往路尽秋的碗里夹了好几个菜。
可是，下一秒，尽秋感到一种深切的剥夺感。仿佛在这场婚姻里，路尽秋不是主体，而是客体，陈斌一家的客体，他们的生活照常如旧，而自己却要成为适应他们生活方式的那个人？这对吗？但是，古往今来，似乎所有的婚姻都是这样，女孩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成为男方家庭的一部分。
“叔叔阿姨，房子的事情不能理所应当靠你们来解决，我和陈斌都有手有脚，我们自己能挣钱，没有房子没关系，我愿意和陈斌一起从头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尽秋忽然就补了这么一句。
之前，尽秋从来都没有思考过房子，而眼下，她说了这么一句，一起从头开始的意思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