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晓琳，你还想结婚吗？”李学军坐在张晓琳对面。张晓琳看着眼前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一日他冲进屋里护住尽秋的样子，说实话，挺威风，挺男人的。
家里缺个男人啊，尽秋再能干，她也是个姑娘，没有父亲已经吃了大亏，若是家里有了李学军，是不是尽秋和自己往后的日子都好过点。
可是李学军，又不是路学军，不是亲生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女儿好呢？
还有，就是路尽秋的脾气。主意大，脾气硬，她当下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从心里去看，秋秋真的可以接受另一个叔叔成为自己的爸爸吗？尽秋已经二十八了，这么大的孩子，她还会需要爸爸吗？
所以，这事能不能就简化为自己找个老伴？
张晓琳的脑子哪里想得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
“学军，建国走了…”张晓琳不知为何，面前的李学军，心里是路尽秋，张口还是路建国，她真想给自己一巴掌。“这十年，我…只有尽秋。”说完，张晓琳将脸埋在双手里抽泣。
张晓琳委屈，委屈自己从自己的人生与生活中消失了，李学军的出现，才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证明旧时光里，那个穿红大衣和长裙的姑娘还在。她是何等的卑微，又是何等的欣喜，她不想错过李学军，但又不知自己能否配上眼前的人，又害怕自己过去的日子与这未来的日子衔接不上，没衔接好，未来没了，过去也没了。
“我想照顾你，也想有个人照顾。”李学军的质朴踏实稳健，张晓琳宛若浮萍的下半生是很久都没有依靠了。
“你儿子已经结婚了，可尽秋还是个姑娘，我…”张晓琳不善言辞，“尽秋我也照顾，但是…”上半句的时候，张晓琳的眼睛里有了光，可到了下半句的时候，那光彩又黯淡了。
“但是，晓琳你明白，尽秋的下半生，我们谁都顾不到，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
张晓琳对这话不悦，她心里觉得这是李学军不愿意管尽秋，但是她无法反驳，道理她比谁都明白，李学军到底是见过秋秋了，关键时候还护了路尽秋了。
可自己呢？对于学军那个从未谋面的儿子，自己说过一句关心的话吗？若是以后，见到了，自己伺候人家一家人吃一顿饭？甘愿吗？这是人性啊，活到这个岁数，张晓琳又怎么会不懂呢？
“晓琳，我的错，我这人部队出来，不懂表达。”李学军一个五六十的男人，居然被张晓琳的眼泪弄慌了神，张晓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柔软的性子有多讨男人的怜悯。
“晓琳，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是征求你的意见，我们这个岁数了，谈恋爱不是闹着玩，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不管你怎么想，我是认真的，我的态度就是，我们相处试试看，如果可以，我想结婚，我也愿意娶你，当然前提得是你也有再找一个的念头，至于你心里的心思，我明白的，你适应适应，这不是逼你做决定呀。”李学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都打在张晓琳的心上，这种温存她许久未有了，从前的路建国也是个柔软性子，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种性子的。
李学军说下班单位还有些事，像李学军这样的人，早就是国营单位里养着的老人了，一般没什么大事，但李学军知道，张晓琳此时需要时间，自己不能刻刻紧逼，于是寻了一个理由，体面地离开了。
张晓琳没有回家，看着李学军的车开走之后，她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脑子乱成了乱搅的棉线，剪不断，理还乱。
她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李学军，比当初的路建国还好。建国没有什么不好，但是也没什么好。但这个李学军不一样，工作稳定，没有起早贪黑，也没有风吹日晒，他是个常年在国企办公室里坐着办公的人，他身上有一种安全感，一种归属感，一种稳定感，和总在这个城市奔来跑去的公交车司机不一样。
但是下一个转念，张晓琳又在想，但凡是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路建国死而复生，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团圆，那什么李学军、□□都比不上。
于是，委屈又上来了，千错万错，是路建国不该死。
路建国走的头几年，这种怨恨尤其深，张晓琳甚至想，趁着自己的有几分姿色，勾引上一个老男人，自己就嫁，从此不管那个没良心的路尽秋，这就是报复，报复路建国对自己的撒手人寰。这样荒唐的念头，张晓琳想过无数次，尤其是每次去婆婆家受气的时候，张晓琳都巴不得自己下一秒就改了嫁。
每次，让自己的这念头熄灭的都是路尽秋。路尽秋一定是路家祖上坟头冒烟的产物，张晓琳总这么觉得，这不是母亲对女儿的自夸，这是一个旁观者的认识。路尽秋埋着头读书的样子，就像是一把利刃架在软弱的张晓琳的脖子上，她不敢松懈，直到眼下女儿终于可以自食其力，她才能看得见李学军的好。只是就这么耗着，时间过去了，张晓琳也老了。
她希望后半生有个男人，特别是如果，路尽秋早晚要自己成家的话。这个心思，她从没说出来过，但是心里，她一直都不平，自己能为了尽秋不嫁，等她长大，但是尽秋，又怎么可能等把自己养老送终了再结婚呢？
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了，人类的爱，从来都是往下的，什么时候往上过呢？张晓琳是从路尽秋这个岁数过来的姑娘，她明白，她也理解，她们打心底里不喜欢母亲，不喜欢衰老。
于是，张晓琳拿出手机，想告诉李学军，自己的想清楚了，愿意为自己再活一次，可是下一秒，她又不受控制地想到路尽秋，路尽秋能接受吗？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的却是路尽秋的名字，老花的她艰难的编辑好短信，却又发不出去。
她觉得这一次，是自己是抛弃女儿。
然而，不曾想，路尽秋的微信却先来了：
-妈妈，我可能要结婚了。
终于等到了路尽秋回家。
“我没心思做饭，我们出去吃吧！”说不出来，张晓琳竟然有些不开心，女儿要结婚了，这下她觉得，被抛下的又是自己了，而且要说抛下，从来都是女儿抛下母亲。
“好”路尽秋放下电脑，和张晓琳一同下楼。两个人沉默无言，又是这条幽深的弄堂，这一次，人声鼎沸的，是回家的声音，呛的人喘不过气来的，是油烟。
两人坐下来了，路尽秋特意选了一家小贵的饭店，张晓琳看着菜单直摇头，路尽秋对张晓琳如此的态度心有不悦，她从来看不惯她这幅精打细算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她这么抠，也没见到发财。于是，尽秋自己的拿过菜单点了起来。
“我现在交的男朋友，周末，我要去他家，他也和我求婚了。”趁着菜还没有上来的空档，路尽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强调了一个“也”字。
张晓琳又喜又怒，如此最好，最好是路尽秋可以赶在自己嫁给李学军之前结婚，不过…自己为她思前想后，可她呢？这个没良心的，才不会在意她的幸福之后是不是自己的孤独终老。
“我可能也要结婚了，和你见过的李叔叔。”张晓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里明显多了一份炫耀的意味，同样强调了一下“也”字。在女儿面前她从来都是矮一头的，这还是头一回，她依稀觉得自己有了在她面前显摆的资本。
“挺好的。”路尽秋抢在张晓琳之前说，尽力彰显自己的淡定从容。路尽秋还没有机会和这个李学军深交，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异性的市场里，张晓琳这个比自己老了将近三十岁的女人，远比自己的受欢迎，即使是在这个岁数，张晓琳还是能毫不费力地找到一个自己心仪的对象。
想到这里，路尽秋心中便平添了不甘与嫉妒。
女人啊，女人，到底就是漂亮与温柔，这两样占上了，男人都喜欢。张晓琳都有，而自己却没有。
这顿饭里，两人没有争吵，也没有亲密，甚至更多时候，两人在评价完菜的口味和价格之后就沉默了。
两个人心中各有说不出的话。
路建国走后，母女二人的相依为命让两人几乎成了连体的婴儿一般，每时每刻都想一刀两断，但是彼此心脉与脏器又像是连在了一起，分离不开。
这顿饭，就是像是连体婴儿的手术麻醉，心里满是希望的念头，却又都是恐惧与害怕，一刀下去，甚至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两人眼下相依为命的日子，自然是没什么好，但是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后退一万步，这个日子再苦，两人也知道该怎么过。可是那些个未来的“好日子”，再好，再美，也是幻影，谁心里都没底，该怎么过，要怎么过。
李学军好不好？
陈斌好不好？
没人给能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