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八点半,路尽秋才急匆匆地走出家门,鞋柜就在门口,而旁边就是尽秋家的煤气灶,炒菜难免有油烟,油烟是会钻的,所以鞋柜门挡不住。为了不让鞋子沾到油,路尽秋在鞋柜门缝上架了根海绵棍子,鞋柜里还有一层塑料的帘子。油烟是终于挡住了,但是如此以来,早高峰的时间,从鞋柜里拿鞋就成了麻烦事。
路尽秋从门里出来,从头到脚都是打扮得体妥帖的,肩上吊着一只小巧的皮包,一手提着电脑包,另一只手去开鞋柜,那海绵棒子卡住了,路尽秋心急,用了点力,海绵棒子弹了出来,摔在地上。一只手扒开塑料帘子,却伸不到里面拿鞋,尽秋暗自在心里骂娘。这门外的地板太脏,电脑包是浅色的,路尽秋不好撒手。她只能回头,再开门。
“又什么东西没拿啊,有没有脑子!”张晓琳的声音伴着责怪的口吻又从里面传来,好像每个早上都是这样,路尽秋觉得恼火。
“我没东西没拿!”路尽秋的回复很是不耐烦。
鞋子终于拿出来了,已经八点三十五了,路尽秋长叹了一口气,把拿出来的细高跟又放了回去,换成一双平底的鞋出门。
“你拿好鞋门关好啊!”张晓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开灯!”
“路灯又坏了!”路尽秋拿手机照着路终于走出了家门,她松了一口气,往弄堂外走,早晨的弄堂格外热闹,洗脸刷牙的人,穿着睡衣或是背心,倒马桶的妇女,将冲马桶的水倒进门外的下水道,这就是老城,二十年前的城市中心,二十年后的城中村,这就是尽秋从小长大的地方,二十八年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更新了,可唯有这一片老城一成不变。
尽秋身旁,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也是即将迟到的人。
这条市中心的弄堂,到头就是仓皇繁忙的商业街。这个早晨,屎尿的味道时不时混进早餐的香味里,生机勃勃的人从家中涌入姑塘的大街小巷。
“楼下那个保安,什么东西!”尽秋已经在办公室坐了很久了,那个蔡总才姗姗来迟,他舔着肚子,对着台里的行政科赵主任大喊大叫,按理来说蔡总和人家主任是平级的,但毕竟行政不是业务部门,赵主任又是个和善的老好人。
“蔡总,消消气,消消气,多大点事,我们去沟通。”
“我一大早进来,我又没不出示工作证,他就过来拦我,什么意思,耀武扬威什么?一个保安!”电视台大楼有几个门,人车分离,开车上班的从另一个门走,直接进地下车库,那个门平时进出的人不多,门口的考勤机好像是坏了一段时间了,所以只能安排保安在门口查证放人,人和车进来之后,再去另一个门口打卡。
“哦呦,蔡总,时间差,时间差,保安肯定是以为你就这么准备进去了,不知道你是准备拿证件出来的。”赵主任在一边陪笑,实习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看了尽秋一眼,尽秋对她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事,整个办公室无人反应,都在低头做事,假装无事发生。
“你们这个要管一管,什么态度啊,这个保安,我倒车,让他看一下,他也老不情愿了,怎么了,江南电视台不给保安开工资吗?”眼下蔡总一口一个江南电视台,不知道还以为江南电视台是蔡总家的产业。
路尽秋知道蔡总生气的点,江南广电大厦造了二十余年了,当年配置的地下车库早就不够用了。像蔡总今天这个进楼的点,地下车库早就满了…而蔡总的级别,自然还不够着固定车位…地面上的车位,是后来为了满足大家的停车需求临时扩出来的,车位小,不好停,台里人都知道。
“蔡总,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保安这种么,十有八九是临时工,今年还在这,明年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赵主任还在顺毛撸。
“啪!”这个蔡总将自己的公文包摔在桌子上,尽秋的工位在蔡总的旁边,她始终没抬头,喝了一口咖啡,顺手将咖啡换了一个地方。
“朱靖!”实习生被吓了一跳,耸了一下肩,“去麦当劳,板烧鸡腿+咖啡薯饼!”朱靖赶紧出了办公室的门。路尽秋不动声色地打开微信:
记得拿小票,回来好开票
只见赵主任一口一个不好意思,一口一声抱歉地退出了办公室。路尽秋暗暗在心底怒其不争,大家都是有编制的,又是平级,谁怕谁啊,赵主任,冲鸭。勇敢老赵,别怕困难啊。
“小路,这个月的报销,帮忙做一下,谢谢。”蔡总说着就将一沓□□放在路尽秋的桌上。“好”尽秋接过□□,电视台和所有的公家单位一样,工资少,隐形福利大。
这个蔡总的工资比自己高不了不少,路尽秋心里有数,但是诸如报销之类的福利,少不了。
微信响了一下,是蔡总,微信里是个数字,这个数字是尽秋这一月的报销额度,不知道是不是全国电视台都这样,这是一个上千人的单位,却偏偏没是没有薪酬制度和人力资源管理的。这报销的额度,就当是奖金看吧,至于这钱怎么算的,路尽秋不清楚,至于手里这一叠蔡总的□□,多少是实销,多少是蔡总的奖金,路尽秋也不清楚。
毕竟电视制作行业特殊,这两年户外真人秀的风头正劲,身在一线的导演,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空中飞人,他们来来去去,除去基本的差旅,一个基层小编剧一个月都能攒下大几千的报销,与他们相比,小小总编室,这几百一千的报销费用根本不起眼…
朱靖带着麦当劳回来了,“多少钱?”蔡总问了一句,“48”朱靖回答道,蔡总将钱用微信打给了实习生。
“小票给我”路尽秋不同声色地要了小票,将这笔当天的早餐做进了蔡总的报销里。
“小路,你做完这个,准备一份报告,这周制片人开会我们要去分享,主要是这季度的海外电视情报和几个节目的收视情况。”蔡总对尽秋说。
“什么时候要?”路尽秋拿起便签纸做笔记。
“这周内吧,下周开会。”
“好。”
“还有,情况你得知道,这可是大场面,广电所有领导都会来,你得重视…总编室平时在台里登台亮相的机会并不多…你可千万别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
蔡总说完好几句废话就拿着保温杯出去了,蔡总一天之中,有一半的时间是不在办公室的,他一般都在总编室主任的办公室里,领导的工作不是做出来的,是说出来的。另一半的时间,他在路尽秋旁边,靠看手机打发时间。
电视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明眼人都看到了电视台的衰落不可逆,有志气的人出走了,留下的不是等退休就是在电视台的文化里风生水起。
路尽秋常在这样的时候思考自己的出路,那个蔡总比自己大了六岁,总编室主任还有五六年年退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五六年后自己与蔡总都一次提拔升迁的机会,前提是那个档口,路尽秋没有恰好怀孕,毕竟那个时候尽秋已经三十三岁了。
而这之后二三十年,蔡总会一直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直到蔡总退休。不幸的是,身为男性的蔡总退休还比自己晚了十年…
这就是自己的职业道路吗?路尽秋一次又一次地反复问自己。
尽秋中午没有和任何同事吃饭,甚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没有在食堂吃。她在一家馄饨铺子里坐着发呆,为了不被在家的张晓琳偶尔翻出来,戒指被她带在随身的包里,却没有戴着。
这个随身的玩意儿就像是随身的包袱,压得路尽秋喘不过气起来。半天过去了,尽秋和陈斌的最后一次聊天是昨天晚上的晚安,这半天里尽秋的脑子在工作里没有一刻想到陈斌,想必陈斌也是如此。
她打开陈斌的微信,却想不起要说的话,两人交往这些年,关于童年,关于当下的职业,和未来的规划,都讲过一遍了。尽秋没有和陈斌分享生活琐碎的愿望,今天的事,她不想与他重复。无数次这样的时刻,为了维持两人的关系,尽秋会主动说些什么。
-困,周一上班困难啊
路尽秋对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分钟,没有回应,又是一个哭泣的表情包。发完之后,路尽秋揣上手机离开了馄饨店。她走到运河边,来来回回地走,把整个午休的时间耗尽。
-这个周末来我家吃饭吧,我妈昨天和我说了
是陈斌,路尽秋对着手机长舒了一口气,一口气出完了,她还是觉得沉重,她回复:
-好鸭,好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我妈不凶的!
路尽秋笑了,陈斌虽然大了自己几岁,但有时候,还挺可爱的,像个孩子。她偷偷拿出戒指,往手上戴了戴,还挺合适的,路尽秋忍不住想象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午后阳光炙热,尽秋的心也有着暖意。她有很多人想要告诉,但又欲言又止
下一秒,她又回到了焦虑的情绪里,自己与陈斌能不能不结婚呢?陈斌能接受吗?其实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谈着恋爱不好吗?
结婚为了什么?孩子?
可是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孩子,更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母亲…
又是一笔糊涂账在路尽秋的脑子乱撞,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