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章玲娣从前看不上洗衣机，从十多年前家里有第一台起就看不上，洗衣机就是过一下肥皂水，哪里洗得干净，都不带搓的，而且洗衣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甩得厉害，什么衣服经得起这样的糟蹋，洗衣机洗多了的衣服大多容易坏。
然而，随着身体的退化，依赖洗衣机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膝盖退化，自己蹲得下去，站不起来。为了不麻烦，只能将脏衣服一股脑地扔进去。
自己老了，老路不在了，或许对自己来讲，死亡会在一瞬间降临。刚才那个椅子如果晃得再大点，将自己晃下来，也许此刻自己已是一具尸体了。想到这里，章玲娣心中难过，但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
她和老路不同，老路在面对身体极具退化与死亡时候，多少是措手不及的，他的人生里，除了自己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油尽灯枯的，父母都是中年染病去的，那是急病，突如其来，生命终止。而老路与自己，自己又是那个照顾他的人，章玲娣看到了老路的不体面，也就能想到自己的不体面。
章玲娣清理完所有的衣物，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做了一个决定：分家。
张晓琳冥冥之中觉得，章玲娣这个老太太怕是暗中在盯着自己，这天底下居然能有这么巧的事，自己两次与李学军约会，章玲娣都来电话打断。这一次张晓琳不打算理了，直接发了个微信给路尽秋，让她有空去一趟。李学军说的是，自己这一代为孩子是掏着心窝子在活，而他们呢，开口也听不见他们说自己的好，那章玲娣是路尽秋有血缘关系的奶奶，自己管这么多，还不是外人在管。
路尽秋收到微信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长舒一口气，面对陈斌的求婚，她本能地想犹豫，却又担心自己的犹豫成了陈斌眼中的拒绝，陈斌是本分人，他要是往歪了去想，自己很难解释得清。
虽然此时，戒指已经戴在了手上，尽秋更加手足无措，张晓琳的微信救了她，她对陈斌说，奶奶有急事，妈妈去不了，所以得马上去一趟奶奶家。陈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路尽秋所为不可挑剔，也只能开车送她去。
路上路尽秋不安地摸着自己手指上这个多出来的钻戒，忍不住看两眼，却又不敢多看，刻意掩饰喜欢和不安。
陈斌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这个钻戒吗，要是你不喜欢，或者尺寸不合适，我留着□□，我们可以一起去换个合适的。”
路尽秋看出了陈斌的局促，两人之间，决定权好像始终在尽秋这，她笑了笑说：“真的，我难得觉得你眼光不错，不是你让别的女生帮你选的吧？”
“不是不是，我妈选的，她说她觉得这个合适你，你手瘦长，太小的钻不好看，但又不能太宽。”路尽秋心中多了一丝暖意，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对自己的如此上心，不管是通过什么方式，婆婆让儿子留意了自己的手型。尽秋觉得，眼下的不安与犹豫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谁能对婚姻大事笃定呢，谁和谁都不是神仙眷侣，承诺不就是交织着怀疑与期待的吗？
陈斌察觉出了路尽秋的放松，他也松弛了下来。“本来，我妈说，要让你去我家吃晚饭的。”
“你怎么不早说？”尽秋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如果未来的婆婆真的对自己如此上心，或许早在此刻之前就已经订好了不错的饭店，甚至准备了一天的晚餐。
“没有，我…我说八字没一撇，让她别准备这么多有的没的，先看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不是不愿意！”路尽秋打断了陈斌的话，她在意陈斌的看法。但是话出口后，路尽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求婚的明明是陈斌一句话自己居然让出了选择权。“只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路尽秋补上了一句，是为自己今天的不自然解释，又是重新让自己掌握主导的权力。
“我也知道，我今天也很不自然。”陈斌没有察觉路尽秋这一连串的心思，他也涨红了脸。
“那我们忘了要结婚的事情吧，是不是就轻松了？”
“好像是的。”陈斌忽然长出一口气。
路尽秋望着沿途的风景，与陈斌有的没的地搭话，陈斌居然真的自然了不少，自己也是。她觉得可笑，这场求婚里，自己与陈斌是男女主角，但其实，不论是她，还是他，都得承认，自己根本不渴望婚姻，即使心仪着身边的人，想时时刻刻在一起，但事实上，彼此对陪伴的渴望，大于对对方的渴望。
路尽秋比路宏志到得还早，她撒了几句娇，让陈斌先回去了。章玲娣坐在那里，和往常无异。
“有事吗，奶奶？”章玲娣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有些胆怯了，她想的，来人该是那个没什么脾气的张晓琳，这个孙女，从小就是个厉害角色。
“奶奶老了，糊涂了，想趁着现在还能自理，把家分了。”路尽秋对着手机的脸忽然抬了起来，看着这个老太太。
章玲娣不害怕张晓琳，却怕这个孙女，她鼓着勇气说了话：“我想过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在走之前我得把事情弄清楚，不然到时候明白不了。”
路尽秋忽然对这个老人有了极大的同情，人的一生为了家庭与繁衍，在生命的最后，要交代的事情，不是自己的所爱与珍惜，而是儿女子孙的财产分配。
“奶奶，不能分！”路尽秋打断了章玲娣，“你是不是还叫了大伯来？”路尽秋拿起手机想要给张晓琳打电话，但是听到章玲娣肯定的回答后，放下了手机，来不及了，讨债鬼要上门了。
“奶奶，你听我说，你要是现在分了，你对儿女就没了一点主动权，他们拿到了钱，从此可以对你不管不顾，更不要说，你要是自己有个小毛小病，你要住院开刀的钱够不够？”
章玲娣愣住了，她脑子里想好了分配的方案，甚至预想了路尽秋要为自己和母亲的那份据理力争。但是她没想到，路尽秋这个鬼精灵居然是为了自己想。
“你想清楚了章玲娣！”路尽秋甚至忽然对章玲娣直呼其名，“不是所有人都像张晓琳那么白痴，人与人有的时候，拴在一起的利益，不是感情，你眼下什么都没分大伯已经招呼不动了，你要是分了，你这里怕是从此没他路宏志了！”
老路走之前，章玲娣没有做过家里的主，路尽秋这一套愣是把自己说懵了。老路走之前说的对啊，老路家最有出息的，是这个电视台上班的大学生啊，只可惜不是男孩，要是路尽秋是男孩，老路家算得上祖坟上冒了青烟。
“你今天为什么突然要分家？”路尽秋说话咄咄逼人，盯着章玲娣拷问，章玲娣甚是不自在。“你小鬼翻了天了，怎么对长辈说话的，审问犯人啊？！”章玲娣想要发作。
“我不是我妈，我就这样，您爱喜欢不喜欢，来不及了，我问你到底为什么分家？”路尽秋太凶了，章玲娣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见了鬼。
“澄澄…澄澄，要结婚了”路尽秋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路澄澄结婚要用钱，我路尽秋结婚不要用钱吗？孙子结婚都要分家了，自己结婚怕是连个陪嫁都不能指望这个老太太。
“他结婚关你什么事？你给个红包就是了。”
“我想我老了，我怕我忽然死了，什么都没交代，你们打架。”路尽秋有些不忍，收起了自己锋芒，老太太偏心，但是希望家和万事兴。哪怕是自己没了，还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其实呢，爸爸走了之后，路尽秋就不怎么愿意和那家人来往了，要是爷爷奶奶再走了，毫不夸张地说，或许两家争个家产，从此会老死都不相往来。
路尽秋一个眼神瞟到了一张纸，她年轻手快，猛得抽出来，是章玲娣写得分配方案。存款分三份，均分的，一份给大伯家，一份给尽秋，一份留给了章玲娣自己。房子那里，章玲娣写着：章玲娣百年之后，归路澄澄所有。
路尽秋哼了一声，自己到底张晓琳亲生的，居然还为章玲娣想，她章玲娣为自己想吗？从未，房子翻了存款五六倍不止，自己至今都没个自己的房间，和张晓琳窝在厨卫公用的老房子里。可是章玲娣呢，她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这个孙女的苦，只有那个未来能为老路家传宗接代的路澄澄。
张晓琳这些年对这个婆婆虽然不情愿，但是尽心尽力的关照都比不上妯娌的肚子有用。张晓琳没了丈夫，一个女人，还在老路弥留的时候为公公陪夜。
“你要是这么分了，真是活该没人管你！”
“奶奶！”路澄澄那个傻逼，路尽秋听到了自己堂哥的喊声，甚至还感觉出门外楼道的震动声，路澄澄一米八的个子，两百斤的体重，走起路来地动山摇。路澄澄三十多岁了，还是这一套，嘴上裹了蜜，正事一点不会干。他们一家三个人都来了，路尽秋倒是只有一个人，她心里打鼓，早知道该让陈斌一起来，好坏是个男人。张晓琳也该来，就是没用，也能凑个人数。怕是知道来拿钱，一点没空手，水果篮和大礼包都配上了。
路尽秋瞪了章玲娣一眼，章玲娣胆怯地回避孙女的目光，心想：这人是得读书，这个路尽秋，读过大学气势比男人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