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张晓琳和李学军约会了?
连张晓琳自己都不敢肯定,但是她当然也无法否定,她不能假装无知,李学军发微信约了她出来,周末一起吃饭。
她答应了,两人此时就坐在饭馆里。
张晓琳有一种极大的不自然,她的思绪乱飞,一边是调侃她给自己找后爸的尽秋,另一边是路建国的模样,甚至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婆婆章玲娣。
该说些什么,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说这之中任何一个段落,都能够填满这顿饭吧。但是,可能正是太多了,两人竟都不知道从何而起。
“你有一个儿子吧?”
“有的,去年结婚了,现在我一个人。”因为孩子结婚了,所以开始找老伴了?张晓琳将刻薄的逻辑套在了眼前衣冠楚楚的老同学身上,但一个转念,她又想到了每个周末都有活动的路尽秋身上,男人,她可以满心欢喜地找,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我有一个女儿,在电视台。”不管对谁,张晓琳介绍路尽秋的时候忍不住炫耀女儿这个令人眼羡的单位。
“真不错,尽秋随你,成绩好,大学也不错,工作更好。”
“哪里是随我,她还总说我没文化呢。”
“不,我记得你从前一直看书,还喜欢看美国电影。”
“那不是文化,那是消遣,文化得有国家认可的学历吧。”
“我们这一代多少人能有学历。”
张晓琳忍不住好奇,李学军的老婆是丧偶还是离婚?
“我老公没了十多年了,开公交的时候心梗走的。”
“我听说了。”
“谁告诉你的。”张晓琳有些吃惊,甚至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这个李学军调查了透,但自己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同学们互相还是有联络的,只是你跟我们不联系很久了。”
“是嘛?”张晓琳审视自己的生活,除了路尽秋就是章玲娣,父母走得早,兄弟姐妹都逐渐成了路人。因为总觉得过得不好,所以与这些可有可无的同学也越走越远。
“我老婆走得更久,儿子十岁不到,就走了。”张晓琳愣了一下,竟然对李学军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伤感生起了好感,他应该是个长情的人吧,很快她又强迫自己理智,继续考察眼前这个人。
“她是自己走的,去了美国。”李学军自嘲地摇了摇头,吃了一口菜。张晓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对于爱的人,是“生离”更痛苦,还是“死别”更残忍?
“我儿子更有意思,他从高中时候就立志要去美国。”
“去找他妈?”
“他说要去看看,美国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他妈一看到美国,连他都不要了。”
“他后来看到了吗?”
“研究生的时候,倾家荡产地送出去了,看过了,回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李学军摇摇头,在李学军那里美国没什么意思,看过几个美国电影的张晓琳倒不是这么想的,她倒是挺能理解李学军老婆的,人活一生,女人活一生,若是真的完全循规蹈矩,大概率是没意思的。男人会走,孩子会走,到头来从不曾为自己活过。
“你儿子现在做什么?”张晓琳是时候转移了话题。
“他做的东西,我是完全不懂的。”
“我也不懂尽秋做的事。”
“他说他是什么工程师,但又不是搞电脑的。”
“待遇怎么样?”
“工资是不错的,但是天天加班,没日没夜的,也不想着要孩子,臭小子还说过几年要把去美国的钱还给我,我心想拉倒吧,生孩子就是赔本,指望他还钱,不如指望国家发钱。”
“哈哈哈哈哈。”张晓琳笑了,“小孩有这样的心思总是好的,说明他记着你一个人拉扯他大不容易。”
“我们都老了。”李学军忽然惆怅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失落真切地写在脸上,谁又能不老呢?
窗外下雨了。
章玲娣望着窗外的雨滴,时间在雨水中落下、流淌、平静。没有老路的日子已经逐渐习惯,老路走之后,电视不再成为章玲娣的中心,电话成了她最关注的家电。
无事的时候,她常常坐在电话边,等电话响起,这是一天之中最令章玲娣兴奋的时刻。老了,身子慢了,要是落座的地方离电话太远,电话总是接不到。每每到这个时候,章玲娣心中的失落就会大一分。
半天过去了,今天或是没有电话的一天。章玲娣翻出柜子里的通讯录,费力地隔着老花镜去看本子上已被时间斑驳的字,她想打个电话出去,她想与人说说话。
张晓琳和路尽秋的名字写在了这个本子前两位,后面是大儿子,自从老路走了之后,人没来过,电话也没来过。章玲娣拨通了电话,电话的那头热闹非凡,他们一家一定是在一个人多的地方。
“宏志啊,最近怎么样啊?”
“我能怎么样啊老娘,就这样呗。”
一阵沉默。
“澄澄呢,澄澄好不好?”
“好呀,他最近谈朋友了,老妈你等着抱重孙啊。”电话那头一阵喧哗,章玲娣老了,耳朵也背了。
“抱什么?”
“啊呀,重孙!澄澄有女朋友了啊!”
“哦!好好好!”章玲娣笑了,这或许是这几日她最开怀的瞬间,有人走了,有人又要来了,这巨大的欢欣冲散了家中一切阴霾,她看向窗外的雨,都觉得有了悦耳的律动。
章玲娣放下电话,艰难踩在床上,从床再踏到桌子上,桌子老化了,一脚踩上去的时候,抖了一下,吓得章玲娣蹲下了身,等桌子稳下来,她才两手把着柜子颤颤巍巍地起身。章玲娣人不高,从前这都是老路拿下来的。她摸太不到,只能踮起脚去够,够不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到一个蒲扇,她艰难地委身拿了蒲扇,还是不够。这个时候,尿意袭来,她不甘心就这么下去,她看了看周围,还有一个挠背棒,这个距离正好,她拿着蒲扇去够棒子,桌子又晃了几下,章玲娣胆小,心都被桌子摇了一下。
那尿意在这担惊受怕的刺激下越发强烈,章玲娣心想不好,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桌子上下来,连滚带爬地再从床头移到床尾,来不及穿拖鞋了,章玲娣赤着脚挪到厕所,万幸,还是来得及的,一泡尿安稳地落到了马桶里。
章玲娣满足地起身,走出厕所,却发现,地上有湿漉漉的脚印子。章玲娣的腿已然麻木了,用手去摸,才发现自己□□已经湿了。又羞又愧,章玲娣回房间去看,果然自己是没有憋住,床上一大滩水渍。
章玲娣回头,看到遗像里的老路,她觉得,他的眼神始终在看着自己。有那么一霎那,章玲娣想开个煤气送自己到老路身边,她找不到生活日日往复的价值。眼泪打湿了衣襟,她坐在那滩尿渍边良久良久,抬头又看见了那个遥不可攀的银行卡与账本。她又将电话拨给了宏志。
“干嘛啦,老娘,怎么电话又来了?”第二个电话,宏志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
“你来一趟好不好?”章玲娣小心翼翼地说着,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老娘,可以来的,但什么事情你先说,我们也很忙的。”电话的那头又是一阵喧嚣。
章玲娣想说自己失禁的事,但终究又觉得难以启齿,她想到老路弥留之际,路宏志对老头子屎尿的鄙夷。他对自己说,内裤也不贵,沾上了就不要费劲去洗了,于是第二天,她收到一个网购的快递,买了三四十条老路尺寸的内裤,到老路走的那天,裤子还没有用完。
“你来吧,澄澄要结婚,老路之前说了,我们要给个红包。”
“不是,老娘,澄澄只是谈朋友,行行行,我们来,这个结婚么,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