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路尽秋在总编室的工作是收视数据分析，每周五与每周一是每周最忙的两天，每周五，路尽秋会统计周间所有节目与电视剧的收视，而每周一，她需要统计周末三天的收视情况。前些年，在电视台最鼎盛的时候，每个过了中午的周一，她工位的座机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电话，卫视综艺的收视是台里各个顶级制作人和台长领导最关心的大事。每周在邮件发出的几分钟内，她都会期待不远处哪个办公室里的欢呼，虽然不知道欢喜的是哪几家，但是那种成就感，让刚入职场的路尽秋难以忘怀，每个周一，她都会觉得格外充实，格外被需要。
而如今电视衰微，网络视频如洪水猛兽一般虹吸着观众的注意力，只有老年人才看电视的现状也反应在收视上。《名医话养生》是周间的收视王牌，收看的核心人群是退休在家看电视的中老年人。所以，原本忙碌周五变成了空闲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路尽秋拿到收视后，熟练地绘制出收视曲线，再翻出节目台本和录像，在曲线上作出标记。
这份收视周报有两个作用，一是交给商务部结算广告曝光和赞助权益，二是反馈给制作部门，改进剪辑方式和节目内容，在提升收视的基础上扩大广告主的权益。
路尽秋给收视拉了一个均值，又降了，这已经连续第五周了，每周这个节目的收视率都在下降。路尽秋在懒散之中多了一丝隐忧。
大学毕业的时候，电视台是所有毕业生眼里的香饽饽，不管是学导演的、编导的，还是学外语的，甚至学美术的都巴不得能进电视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文艺青年唯一体面可靠的谋生方式。
毕业生需要一个能有固定工资的单位，一个效益好，有营收的单位。文艺，大多是不挣钱的。那些个剧团大部分都靠着国家的补贴发工资，门票卖不出价钱，一年连着一年的亏。电影电视挣钱得多，亏钱的更多。路尽秋学的是新闻，在那个年头，互联网已经杀死了纸媒。一年之内，十家报纸杂志先后倒闭的消息都只能在圈子内激起些水花，出了这个传媒圈，那些报刊杂志的命运早已无人问津。
路尽秋想起昨天自己对张晓琳说的话，路尽秋忽然就觉得荒唐。张晓琳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命运。
厂能倒闭，电视台不能吗？
张晓琳会下岗，自己不会吗？
在第二天工作的间隙，尽秋仍不免去想昨天自己在口不择言的时候对妈妈说了什么。
路尽秋深谙收视周报的套路，即使收视连周在降，她依然能在报告里避重就轻地讲这一周的成绩说得天花乱坠。
这个行业有多晚景凄凉，这个毫无娱乐性，毫无内容的谈话节目，就简单地请几个大医院大科室的主任来讲几句就能蝉联重播时段的收视第一，就连重播都是第一。
路尽秋看了一眼节目的赞助商，老人鞋、药酒和心肺丸，路尽秋做完发给了商务部，并抄送了蔡总。她离开了工位，下午的时间是自由的，路尽秋环视了整个办公室，除了兢兢业业的实习生，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路尽秋对这个场面熟悉得很，周末有个小长假，有孩子的去学校领人了，小学周五下午就放羊了，孩子还小一个人浪在外面，放在家里都不安全，还不如带着孩子去看看电影吃吃肯德基。
-秋秋大宝贝~~~
是路尽秋的大学同学临川，两个女生大学上的同一个专业，住的是同一个宿舍。用临川的话来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做姐妹也很难。
-干嘛？
尽秋在微信里回复。
-我搬新家啦，周末过来给我暖房！
-你买房啦？
-没有啦，租的房子啦。
-你换地方租啦？
-换到了一个有落地窗的地方！！！
-赞！
-你应该可以下班了？没事现在就过来，今天晚上陪我睡！
-地址！
路尽秋不想回家，害怕面对被自己言语中伤的张晓琳，也不想回到那个破败陈旧的老房子里，路尽秋喜欢临川的一个原因是，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全新的。全新的房子，全新的工作，全新的男朋友。和稳定的尽秋比起来，临川的生活总是起伏不定的，每次和她见面都可以听到很多新奇有趣的故事。
尽秋给张晓琳发了一个微信，说自己今天晚上也不回来。然后就开心地去了临川发来的地址。
-问一下兮妍姐来不来~
兮妍是尽秋的表姐，比她们大三岁，一年半之前结婚了。结婚之前，姐妹团是经常三个人一起玩，而今兮妍好像越来越忙，好几次，她们约她都没能约上，尽秋在家庭聚会的时候见过表姐几次，只觉得表姐比从前更温柔漂亮了，但少了一些什么，她也看不出来。她只是觉得奇怪，表姐还没有孩子，谈恋爱和结婚，真的会差这么多吗？
临川这段时间一定是有发达了，路尽秋笃定，她新租的房子在市中心，一个小高层一居室。临川不是本地人，老家在附近的县城。毕业之后，一直都是租房度日。
“可以啊，骆临川，你居然都不合租了？”开门进去，是一个小巧的玄关，迎客的是几束小雏菊和氛围灯。骆临川站在一边，她生得一张明媚的娃娃脸，圆圆的眼睛和圆圆的脑袋，就连个子也和一米七的尽秋差了一大截。只见她俏皮地摆出欢迎光临的姿势，原本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小月牙，酒窝勾在脸上，生出清丽甜腻的模样。“和你这种姑塘小公主当然不能比了，不过呢，对我骆临川而言，是人生的一小步啦。”她将手里的要是挂在门口的玩偶上，就要拉着还没有换好鞋的尽秋进门。
“喂，暖房趴，你连个晚饭都不准备的吗？”尽秋对着空荡荡的餐桌揶揄道。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就来，我本来想得是明天！”临川从一边的橱柜中拿出一个散着花香的蜡烛放在空荡荡的餐桌上。“你好意思说，不是让我过来陪你睡得吗？”尽秋反驳道。只见临川又拿出一个长柄的点火器，刺啦一下，火苗窜出来，那个散着花香蜡烛透出明黄色的亮光。“那我也没想，没想到，路老师能这么主动哈哈哈。”点完蜡烛，临川抬头开着玩笑。
“滚！”
尽秋很喜欢临川新租的房子，和她说的一样，大落地窗，窗口能看到一个小公园。房子的装修很新，整个房间在视觉上都是白色调的，零星点缀了一些暖色调的小物，简约而不失格调。
“这房子好看诶。”尽秋感叹。
“是吧，我也觉得，我和你说本来沙发在这里，但我的理想是，坐在沙发上可以看到窗外，所以我特意转了方向。然后呢，电视看着不爽，我买了投影仪，搭配可以遮光的幕布，这样就可以在家里看电影啦。”临川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设计理念。尽秋忍不住羡慕临川，虽然房子是租的，但是生活是自己。每天下班后可以回到一个自己精心设计的小屋子里，周末哪怕没有活动，也可以在家里开开心心宅一天。虽然说，临川和尽秋之间，尽秋才是那个在本地有房有家的年轻人，但要说生活，临川过得总是比尽秋尽兴。
“我要吃烧烤！”
“你不减肥了？”
“我开心你管我？”
临川兴高采烈地打开外卖软件，两个人点了烧烤，又想吃寿司，结算的时候临川才发现自己的信用卡额度已满。看临川尴尬，尽秋却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临川没赚到什么钱，各种娱乐享受一样都没有落下，现在还租了这么好的房子，估计信用卡和花呗早就刷爆了。
“那看来只能是路总请客啦。”
“路总豪横，欠你一顿！”说着她皱了一下鼻子，一个眨眼将头埋进路尽秋的怀里。两个女孩在沙发上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