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十六岁的一天，路尽秋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叫到教室门外。当时没人说出了什么事，只说她妈来电话让她赶紧去个地方。
她在路上幻想了很多事，比如死亡，她幻想，那应该是个过程，自己可能会面对一个病人，一个瘫痪的人，甚至是一个植物人。但是她想不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爸爸死了，爸爸死了，爸爸死了。
路建国是17路的司机，这条路线他开了二十五年，从中学毕业就开始开。
他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不是车祸，是心肌梗死。他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刻停住了车，从此这个平凡的爸爸，有了不平凡的故事。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了赫赫有名的英雄。
路尽秋的十六岁，是被父亲的英雄奖章包围的。她被迫接受着一切馈赠与褒奖。甚至在中考时候，她因为父亲的光荣牺牲，而加了二十分，再加上路尽秋本身不错的成绩，她是那年学校的状元，
于是这个感天动地的故事里，有了路尽秋的名字，那包围她的奖章上，有了她的名字，她是英雄的女儿，是英雄的女儿。英雄这个词，可以是名词，还可以是定语。
“今天忙吗？”微信消息提醒将闭目养神的路尽秋拉了回来，是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陈斌，她拿出手机，编辑好长一段话，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是临要发送前，她又将所有的话都删了。路尽秋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不堵车的话，17路一圈是四十五分钟，路尽秋坐了三四圈，末班车将她送到了终点站。
“我刚下班，累成狗。”一个俏皮的表情包，路尽秋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想不出该说的话。她走下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一片天然而成的水乡古镇。在细窄的水道两边，陈旧的房梁借着月光印出黑影倒在水面上，古道的深处开着一家名为深夜的书店。这书店开在此处，有着一种不违和的冲突感，古镇的房子都是老旧的，尘埃之中点滴细碎的片段透露出千百年之前的典雅与格调，而这个书店又用人工的精致与书香将那股子风雅还给了被烟火气浸透的老街。路尽秋走书店，书店里有书无人，她要了一杯茶水，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早点休息吧，晚安啦。”路尽秋找了个座位坐下，拿出手机，编辑好信息。
“周末看电影吗？”又是一句带着表情包的话。路尽秋懒散地抬头看着书店的装潢，故作清新雅致，那似是故意做旧的斑驳墙面上还贴着一张老版蜘蛛侠的海报。
“好鸭，我要看蜘蛛侠！”尽秋低头在手机回复，故作俏皮的语态。
“嘻嘻，我也想看这个，听说超帅的！”对方是秒回的，路尽秋的眼神继续在店内看来看去，从店内这精致古朴的窗往出去，是粘着油腻的电线和不知道谁家忘收进门的内衣内裤。
“小姐，你的茶。”那唯一的店员走了过来，路尽秋的脸上还带着未卸的妆容，这让她对平凡普通的自己多了一份自信。
“这年头书店还挣钱吗？”路尽秋主动和那人搭话。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好斯文的男生。
“书不挣钱的，你喝的这饮料挣钱。”他倒也直言不讳。路尽秋的视线瞟到不远处的吧台。这饮料也就是袋泡茶加点水果的做法。
“能挣多少钱？”
“其实不挣多少，我这是空手套白狼，这房子，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我这成本也就进点书，卖出一本回来一本。”
“那你这是居改非啊？”路尽秋是拿着平时上班的包出得门，眼前的老板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小姐，别吓我，你电视台记者啊？”包里的一个文件袋暴露了路尽秋的职业。
“不不不，不是。”路尽秋有些尴尬，却又无从解释，她慌忙摇手的时候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对不起。”路尽秋笑了。“真的不是，不过，我也证明不了自己。”对面的男生也笑了，笑起来是挺好看的，唇红齿白的。
“我给你续杯吧。”老板拿起杯子起身，路尽秋看着这个弄堂里的书店，自觉顺眼了不少。手机响了，是陈斌。
“我想见你。”陈斌对尽秋说话的声调，是和煦的，尽秋拉起了嘴角。
“这么晚？”路尽秋说话也刻意拖长了音。
“你不是也还没回家吗？”尽秋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书店老板，他加完水了，却也没过来。
“你怎么知道？”路尽秋压低了音量，但还是带着撒娇的口气。
“你在家，回消息特别快呀。”
“哦。”尽秋在音色里刻意放大了笑意。两人在微信里约了见面的时间，尽秋起身要走，才看到在吧台的书店老板。
“临走前要喝一口吗？”
“要，钱都付了。”路尽秋笑盈盈地蹦向吧台，抿了一口。“谢谢再见。”她抬眼的时候，眼神对上了吧台里的人，两人都笑了一下。
路尽秋与陈斌都是本地人，两人都与父母同住，于是到了酒店。陈斌迫不及待地就吻上了尽秋，尽秋回应，两人情到浓时尽秋却笑了场。
“干嘛？”被打断的陈斌有些不耐烦地问她。
“我好像听见了隔壁的声音？”尽秋尴尬地问，甚至还想认真去听，“这郊区的酒店隔音不行…”陈斌急不可待地找到手边的遥控机，打开电视，调高音量，松下自己的裤子，路尽秋被这一系列操作搞得花枝乱颤。陈斌不能再等，扑了上来，尽秋惊呼一声，冲破了电视的响声。
而与此同时，在破败的老屋里，张晓琳低头垂目。她收拾好吃饭的碗筷和剩菜，落寞地坐在沙发里，她调大电视的音量，眼神不聚焦地望向电视。十余年了，自从路建国殉职，自己的日子都这么过着，所有的希望和盼头都来自于自己这个女儿，原本女儿需要她，她需要她照顾生活，需要她支持她上大学…可眼下，张晓琳作为一个母亲的功能已然在她的生活里耗尽了，她不再需要自己的照顾…
同一个电视节目的面前也坐着章玲娣，章玲娣平日里睡得早，这个点，她已经上床了，房里其他等都关了。电视射出的唯一光线照在老路的遗像上，电视的光是彩色的，可是照片却怎么都是黑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