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爷爷的东西呢？”路尽秋踏进家门，把凉鞋蹬到鞋架上。忽然身后响起“唰”的一声，尽秋被吓得一激灵，她惊恐地回头，是身后张晓琳将篮子里的蔬菜倒进了油锅里，锅里油水汇合，噼噼啪啪响声不绝。久经厨房沙场的张晓琳也被这爆油的场景搞得本能地退后了一步，但这楼道又窄又小，她的身后并退不出多大空间。老房子没有油烟机，一时间楼道满是油气，尽秋就要进门前，张晓琳熟练地拿起一个水杯往油锅里倒下了半杯水，终于爆油的响声没了。“别直接踩在拖鞋里，脏，洗一洗再穿家里的鞋子。”在腾出手的张晓琳对着路尽秋大喊。
“哦！”
“哦你还踩？”
“这地板上有刺的，我赤脚进门一要扎死我啊！”路尽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种亭子间的木地板都是三位数的年纪了，一根根倒刺从木板上剥出来，小的时候，路尽秋喜欢赤脚在地上走，没一次不是被扎出血的。
“那你洗脚的时候拖鞋一块冲一下。”张晓琳的声音伴着楼道里锅铲与铁锅撞击的响声。
“知道了！”路尽秋没有先去冲脚，她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好让油烟往外走。
“你开什么窗，蚊子和苍蝇不嫌多吗？”
“不开怎么行，这么大油烟，头发和衣服都是这个味道！”
一阵喧哗之后，母女二人终于坐在了饭桌上。路尽秋的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回着消息。
“你倒也不问问我，今天怎么回事。”张晓琳憋了很久了，她那大眼睛在尽秋身上转了一圈。
“有什么好问的，我知道，不就是坐过站吗？”尽秋连头都没有抬，这漫不经心的态度令张晓琳炸毛。
“别吃了，你吃什么吃，都是我买的，我做的！”张晓琳猛得碗筷砸在了桌子上。路尽秋吓了一跳，眼神才终于从手机屏幕那里移到妈妈身上。
“我给你交饭钱，你说多少钱？”尽秋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就知道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除了钱…和漂亮，你现在还在意什么？”张晓琳一把从路尽秋手中夺过正在网购的手机，摔在了沙发上。
“你自己说的，你做的你买的，那我不出力，我出钱总行吧？”路尽秋从沙发上捡起自己手机，回过身怼了一句。
“谁要你的钱，养你最花钱的时候，你他妈有钱吗？”张晓琳心中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了心头，自己四十岁下岗，四十五岁丧夫，同一年这个争气的女儿还考上了重点中学，学费不贵，补课辅导书都要钱。那每一分钱都是她爸爸的抚慰金里抠出来的，都是从自己的牙缝里抠出来的。“我告诉你，你就是命好，我要是个大学生，我也不干这些老妈子才干的事，我也能写文章，也能挣钱！”张晓琳边说边哭，对着路尽秋一通劈头盖脸。
“妈，你讲话可笑不可笑，我今天就来和你说说今天的事情，你在地铁里，有网络有信号，你慌什么？导航看路线，微信可以查位置，你不会用，现在拿我撒气？”
“我怎么知道我会被关在地铁里？”
“你从四十岁下岗到现在，你主动学习过任何东西吗？”
“我是你妈，你给我上课吗，做人的道理，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
“你的认知里，纺织厂关门是你命不好，你下了岗找不到别的工作是因为你不是大学生。”
“难道不是嘛？”
“张晓琳，纺织厂倒的时候你只有四十岁，梁阿姨在家里呆了一年学出了一张会计证，到现在还在挣钱。小林伯伯当时人还在厂里的时候，就知道学电脑，你呢！？连个最基本的导航，最简单的微信你都不愿意动脑子。”
“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张晓琳气得接不上话来，“你这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你！你天打雷劈！”
“是，你是养大我了，我谢谢你，你不学习不进步，没钱的时候就知道我爸单位，去街道办事处，还去我的学校，伸手问人家要！”路尽秋边说边哭，年少时被贫穷折磨的自尊心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自己。她原以为自己忘了，但是昔日的回忆重新进入脑海的时候，一切还是那么的身临其境，她根本忘不了自己的感谢信在爸爸单位的员工大会上被工会主席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感觉。
“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本事，我不能饿死你，我只能去要啊，是！你多高贵啊，你要尊严，我就不要脸吗？”张晓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半生的忍辱负重在路尽秋眼里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丝温情，她对她只有埋怨。
“你怪我做什么，你该怪你奶奶，她老人家这么多退休金，一分钱都没留给你用。”
“张晓琳，你有没有出息？你就会要钱，奶奶钱，学校的钱，单位的钱，你能不能要点脸。”
啪！
张晓琳连滚带爬地从零零散散的桌椅中挣脱出来，冲到路尽秋面前就是一巴掌。“你给我滚！这房子是我的，这家是我的，你出去，你去结婚嫁人！”
“可笑，我凭什么不是这家的人，我嫁了就是别人的吗，我他妈这个物件吗？”路尽秋随手拿起包就往门外跑，她一口气冲到了弄堂口。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身后的地方才是自己一直回的地方，她想到的能过夜的地方，是电视台。她觉得荒唐，自己明明才紧赶慢赶地赶着晚高峰离开那里，现在又要回去了吗？她一个人走在人群汹涌的街头，看着熟悉的街景。
路尽秋坐上了那辆17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