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玫瑰天堂落阳光（13）

    不照不知道，一照五个人心下一寒，就见那下方的土地上，四处游走着身披黑鳞的蛇，许千然粗略估算了下，光下能看见的起码就有几十来条，加上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怎么也要有上百条粗细、长短不一的蛇。

    片片漆黑鳞甲吸收了光束的照耀，迸发出诡谲幽深的色泽，乃至连55号车库铁索大门上也缠满了类似的更幼小的黑蛇，以螺旋的弯曲形态——似是象征着神话故事里美杜莎标志的金属饰品，固定在十根铁链上，悠悠地朝光亮来源吐出警惕的蛇芯子。

    许千然关掉手电带着五人无声地退后了几步，聚在一起，一面留神蛇的动静，一面想办法解决那些蛇。

    陈清闲指了指左耳上的耳麦，没有开口，但他知道其余的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暗示，继而默默拿出了自从经历毒虫后再也没有在工具包内缺席过的酒精和火柴。他铭记着巨大水蚺的那段生死一线，因此，在要进入玫瑰街的今夜，特意装满了半包酒精防范于未然。

    许千然和顾新世在陈清闲举手的那刻就了然了背后之意，陈清闲在指，他们现在又入了她超乎常理的股掌之中，危险的比率占据了稳赢的地位。

    但哪怕前路全是同老人死去那晚一样的百条大水蚺，前来的五个人里也没有一个产生中途放弃的念想，人人用最短的时间麻利地扎紧了裤管，用胶带缠满了暴露在外的肌肤，口袋内塞好一瓶酒精，向前行进。

    五个人迅速分成两小队，许千然和顾新世靠在55号的瓦片上，吕斯周、陈清闲和俞河紧凑在56号房顶瓦片边，许千然再一次打开手电飞快照了照下方所有能照到的地方的蛇，看一条条大差不差的样子，囫囵的外形格外眼熟，心估底下全是大水蚺的缩小版，最大的一条是约莫大臂粗的三米长蛇，其余视野内都没有比这条更大的。

    只要无毒，对他们来说就小菜一碟，他心想，至多被咬到几口也不是问题，他将嗓门压得极低，轻飘飘得仿若风一吹，出口的话就能游走散去：“看起来不是毒蛇，但不能掉以轻心，酒精都揣兜里揣稳了，杀出去一段再倒。”说完他转头看了眼顾新世。

    多年的默契让许千然一句也没有明说顾新世都知道对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万事俱备，于是五人一个跟着一个接二连三跳下高墙，下方扭走的蛇群感知到变动，齐齐向着闯入者袭去，一霎那，无数条凭借黑暗隐藏了身形的小蛇飞身冲到了他们的身上，瞬间各自的腿上或是身上，亦或是手臂上就挂了好几个耀武扬威的重物。

    他们谁也没有大叫，井然有条地双手挥动军刀，只要身上的蛇尚未危害到性命，就抽手一甩，先顾着突破前路前仆后继的蛇群。

    许千然解决完几个挡路的，直冲蛇群里的大将，同三米的小蟒蛇扭打起来，顾新世紧跟着许千然的步伐替他铲除身外的小蛇

    陈清闲是五人里面身手最差的，他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对着铺天盖地腾飞的蛇精准砍断七寸，便屏气凝神，一手抓着一个是一个，随后军刀狠狠砍上去，砍到手中的蛇不动了，就继续马不停蹄换一条砍。

    很快，他们的眼帘内映入了斜坡的轮廓，只见斜坡上干干净净，惊奇得一条蛇也没有，他们无一人动嘴说话，三下五除二卸去了身上裹着他们的小蛇，默契地猛然回身，动作齐整地举起酒精瓶子对着地面用力一砸，紧接着陈清闲的火柴不偏不倚落在了破碎的酒精瓶中，热烈的大火顷刻盖住万千蛇吐芯子的嚎叫，哗然窜起，照亮了一片深夜。

    五人借着明亮温暖的火光纷纷仔仔细细搜查了全身，寻找是否有伤口，所幸身上特殊的紧身战斗服坚韧且富有弹性，小蛇的獠牙不能穿透，手臂上胶带也缠得厚实，至多有几个摩擦时的擦伤破皮，连皮外伤都算不得。

    俞河侧目瞥见陈清闲的后背上这两天似乎很受奇奇怪怪的蜘蛛和蛇喜欢，在腰窝的位置静静地潜伏了一条盘起来还没手心大的小蛇，悄然无声地巧妙避开了陈清闲摩挲的手，于是他默默一把抓下小蛇抛进火里，后退一步检查了一遍每个人的后背，瞧着再无其他，抖了抖自己的身体确保安全。

    “这里的生物似乎都害怕火。”他倾身看火后的蛇连连退缩，全部都急忙于避火而放弃了攻击，若有所思道。

    “也许，”许千然古井无波地撇了眼，转身望着一旁的庞然大物，“他们惧怕的是光明。”

    从阴暗潮湿里滋生出来的无尽罪恶与生物，它们能够在黑夜中自由穿梭，能够在暗不见光的角落恣意妄为，主动摒弃了光明的他们自以为无所畏惧，造天造地，几乎天不怕地不怕，可它们不屑一顾的光明却早就在丢弃的瞬间成了足以燃烧它们肌肤、侵蚀它们内里、加速它们崩塌的唯一手段。

    所以玫瑰街的东西、与它相关的东西，就好比孤儿院的地下隧道之类，永远喜好深埋的地底，因为只有地面以下，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如若哪一天阳光进去了仅仅是一丝一毫，也会令一切黑暗以不可扭转的趋势天崩地裂，任由再多的挽救措施，不过杯水车薪。

    他们走下斜坡，猜想大约是江仲远在河边解决了大水蚺并烤熟了的缘故，有了如此震慑的前车之鉴，那些小蛇不敢在河边盘踞，泥土上依然是铺洒了满地的黑色鳞片，有些随着雨水湿润了而松软的泥土陷了进去，如同伴着海水冲刷上沙滩藏起的五彩缤纷的贝壳。

    此时将近零点，玫瑰街已然大门紧闭，但许千然他们并不担心，许千然走至曾经陈清闲被甩飞无意撞断的木牌处，趁着泥土潮湿可轻易塑造之际，将留在土里的最后一小截连着下方一直以来靠薄薄一层土壤瞒天过海的盖子掀了起来。

    泥土纷飞，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暴露在了他们脚下，混着雨后泥土的清香，袅袅弥漫起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烟尘味。

    这是杜思茱告诉他们的，独属于管理者进入的地下通道，在规矩规定的11点过后半小时，管理员专属通道会整夜开启，方便管理者自由出入，或者在营业中途，提供给临时有事的客人通过内部通道提前离开。

    至于为什么是半小时后，杜思茱说，鉴于商品无法损坏的硬性规定，一些身份特殊的客人因为该规定不能尽兴而提出了投诉，于是上位者想方设法进行了细微的整改，后来就诞生了一条不以明文展示，只有身份显赫的人才心知肚明的优待：开业后半小时里，管理者不作督察，客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前提是不能造成商品永久性损害和死亡。

    不成文的特权开启之后的第一夜，许许多多商品的身上就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许千然扔掉手里的盖子，朝玫瑰街嫌恶地“啧”了声，走在第一个进入通道。

    他手扒着泥土放下腿，身体垂直着轻轻一落，晃眼双脚便触到了实打实的地面，洞口不深也不设弯弯绕绕，且当他全身完全进入地下的一刹，通道内的白炽灯齐齐“滋哇滋哇”乱叫一通，陆陆续续亮了起来，节节样貌逐一显现，拼搭出前方长长的走廊。

    他往前走了两步，让出身后的位置，偏头忽而看见右手边有一扇劣迹斑斑的玻璃门，门的钥匙洞被水泥灌注固定死了，除了暴力拆除外，应该没有其他开门的办法，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推算了一下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估摸着是玫瑰街一楼第一间房间的正下方。

    “这是监控室。”他指着门说，说完，即刻就曲起一条腿猛地对着门锁的地方狠劲一踹，然而这一下没能踹开，可门剧烈地震动了半响，颤抖着发出“哐嘭哐嘭”的疼痛喧叫。

    顾新世在陈清闲不可思议的表情下接着许千然那惊天动地的一脚，优雅地抬起腿，就是一记与神态自若截然相反的狂猛攻击，从未见识过顾新世这一面的陈清闲和俞河惊诧万分，双双没料到如此讲礼守则的顾新世如果发起力来是这般不逊色于许千然和江仲远的凶狠。

    但是玻璃门仍旧哭天喊地地哀嚎了一通，还是固若金汤，没有被踢开，愈渐微弱的叫声仿佛是成功戏耍了一群人后得意的挑衅。

    习以为常的许千然微笑着拍了拍顾新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你看你还说能行，退步了吧，门都踹不开了。”

    顾新世转过头面无波澜地看了眼打趣他的许千然，不咸不淡说：“热个身。”他回过头正欲再来下正式的，突然让陈清闲喊停了动作。

    “有血流出来了。”陈清闲语气略快速道，口气内笼着些下意识的奇怪，一对狐狸眼由着好奇，上下眼皮微微靠拢，笑意抓着眉梢载歌载舞。

    几人顺着话音低头看去，玻璃门下的缝隙内，像是玻璃门其实是带有血肉的鲜活机体，被许千然和顾新世踢伤了，吐着泡泡挤出了新鲜正红的粘稠热液。

    与此同时，吕斯周三两步掠过许千然和顾新世所在的门的方位，站到最前面，双目谨慎地盯着远方：“后面也是，许队、顾队，那边也流血了。”

    “哦？”许千然含着字音扫过玻璃门下方，再抬眸侧目望了望走廊的底部，眯起了眼眸，深不见底的瞳仁内闪过一丝充斥着危险的锐利，“小吕、俞河，你们陪清闲在这里收点血，我们先过去探探。”

    许千然和顾新世迈开步子，一面默契地在心底数着步数判断走廊总长度，一面朝着汩汩溢出鲜红色液体的底端走去，淡淡的血腥味缓缓自两头向走廊的中间段未收归的疆土逼近，一点一点随着抵达走廊的血液总量增加起细微的浓度，从微不可察在不知不觉下一跃到清晰浓郁，忽而就变得难以忽视，乃至闻久了令人心情极度不适。

    两人还没走几步，在额前发梢恰好经过第二盏白炽灯的俄顷，第一盏白炽灯猝然“啪”得黯灭，吕斯周同俞河一前一后护卫在陈清闲两边，一瞬进入警备状态。

    许千然和顾新世留心到背后一黑，两两转动着眼眸打量了一圈四周，走回原本的位置，但是第一盏灯没有再亮起，甚至在无风的走廊上莫名其妙拽着细细的吊线摇摇欲坠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坠下来的弱不禁风模样。

    “没事，”陈清闲照常忙活着手中的采集，话语放松自然，“两位队长，你们继续往前走，不用特别照顾我这里。”他儒雅地笑起来，心知因为身手的缘故，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对他有些额外的关照，他虽很喜欢有朋友关心的感觉，不过他不想自己成为累赘或者负担，他能够独当一面，遂开着玩笑：“大不了，我们五个人还能有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啊，”许千然在舌尖上复述了一遍，“有点意思，那就看看今晚她会给我们带来惊吓还是惊喜了。”他触了触耳麦，发觉耳麦还能正常使用，她那海妖似的吟唱在远方的别墅地下室悠悠传扬，“现在还能交流，待会要是屏蔽了，不用来找我们，做完该做的，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位。”

    言下之意便是把监控室这块交给了陈清闲他们，让他们完成勘探监控室的任务就出去。陈清闲愣了下，内心交替着淌过一股暖流与酸涩拧结的五味杂陈的情绪后，方想应答，无条件服从着许千然和顾新世的吕斯周和俞河就已经应答完了两个队长给他们的要求。

    许千然和顾新世毫不畏惧身处的未知境地，每一步皆铿锵有力地往前径直行走，修长的腿几分钟就走到了走廊中断，此时空气里漫溢着厚重的铁锈味，他们身后一片昏暗，他们前方的明亮等着他们经过就消散。

    很快的，整条走廊全黑了，许千然同顾新世驻足血泊边缘，打着手电见血流源源不断从右侧的阶梯上静静倾泻下来，就听陈清闲那头喊话说监控室的门居然开了，至于再后面远方说了什么——地面大抵是下起了暴雨，轰轰烈烈砸在他们头顶上，声声热烈地回荡在走廊内——就被雨声抹去了。

    许千然和顾新世交换了各自心算的步数，按照步长换算后皆接近七十米，了然走廊的长度是玫瑰街的总长。

    他听耳麦里万马齐喑，静寂得不像话，知道谜题打这时候才刚刚正式开始，他没有回头，只大声喊到：“支线任务。”在浑厚的嗓音穿插着点点雨声的空隙游走之际，他和顾新世面容不改，踏入血泊，走上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