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玫瑰天堂落阳光(11)
“蒋威兴许知道玫瑰街。”看到玫瑰街的刹那,许千然仅觉太阳穴一痛,心想蒋威不知道玫瑰街还好,一知道玫瑰街,以经验来看,很可能会因为这个而保不住性命,“他不一定有参与,不过看那个洞特地挖在床底下,还用箱子遮住,多半是曾经见过并且知道。”
“等蒋威苏醒,身体情况好转一点,我们再问也不迟。”顾新世心态异常平和地坐着,眼中古井无波,“许千然,群里消息你看了吗?张如海的定罪你打算怎么做?”
“明天通报。”许千然不假思索回复,“市局里那两个惨死的走狗今天都通报了,明天就得给这里的所有人……”他毫不压抑口吻中的锐利和威压,一对深邃的眼眸目光如炬地看着同寻常房子没有区别的玫瑰街,“一记幸福生活倒计时的警钟了。”
他接着道,嗓音刚好,语调却犹如不能抵挡的狂风骤雨,咆哮来他坚定的意志:“一个一个,谁也别想跑。”
顾新世偏过头,大大方方地看着许千然线条分明的侧脸,他明了事到如今,玫瑰案谁也无法说想摘就摘出去,既然要全部侦破,那他就下定决心作许千然背后的一个帮手,至少在衣食住行和安全方面,由他严格把关。
江仲远吃完最后一盒蒸饺,收拾了一番残局,带着垃圾率先往回走,无人能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挖掘出他是否有在听的蛛丝马迹。
“陆善慈的档案上写了他住在船泊巷41号,蒋成人这里我们看完了,要去41号吗?”顾新世征询许千然的意见。
“去,当然去啊,”许千然恢复了平日里轻松的状态,“就算里面没有东西,也得去看看。”
然而当他们随意抓了几个老居民一问,竟了解到老人陆善慈所住的41号是船泊巷开头被假拆迁推倒的两户人家之一。
他们驻足空荡荡的门口,第一入眼的破碎砖瓦上,横躺着一具新饿死的流浪汉的尸体,苍蝇正围着臭熏熏的尸体悠悠打转,仿佛宣誓着那是他们新发现的家园。
许千然目视着自己人将碎瓦上的尸体搬运走,五指抓在半壁残破的围墙上,五个指腹渐渐收紧,指尖轻易便嵌入了酥化的墙体内,刻印下永恒的斑驳。
陆善慈居住的船泊巷41号是开头的第二户,除去一具饿殍,难以遮风挡雨的残垣断壁内,还有两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叫人思忖着像是快要接上前一个饿死灵魂的后尘的流浪汉。
顾新世踏入其中初步走了一圈,一整个衣冠整整的大活人打面前经过,也俨然不能够引起两个垂死的流浪汉的丝毫注意,顾新世绕回原本是门的地方,让江仲远回车上拿了四份蒸饺和两瓶水,三个人来到流浪汉的跟前。
许千然见过饥肠辘辘的人,那种人在濒临饿死之际若是看见些能吃的,会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去抢食,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吃食,丧失理智,一旦抢到了食,哪怕是最简简单单的,食物的美好和香气又会令他们觉得是至上的美味而不顾一切狼吞虎咽,这种时刻,最容易噎死。所以面对挨饿的人,只能徐徐图之。
他提前叫顾新世把几盒都藏在背后,先拧开了水递到流浪汉的近乎垂阖的眼皮子下。
就见两个流浪汉默契地微微翕动了鼻翼,他们迟缓的潜意识以为是吃的,在不知名的东西靠近时,第一时间寻求渴望的气息,但五官无力地蠕动了半响都没有闻到梦想中的味道,于是他们不得已隙开一丝眼缝,朦胧的眼前双双看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端着瓶水。
其中一个流浪汉前倾脖子,试图凑到瓶口喝上一口,到了这般地步,是水是饭都一样,能有一口洁净的水他也心满意足,可是他的身体里没有营养和能量来支撑,刚立起一点背,囫囵个地就迎面前扑,要不是许千然的手臂及时拦了下,他险些就直接脸面砸在嶙峋的碎砖上。
许千然只能将另一瓶水交给江仲远,两人分别负责喂一个流浪汉喝水,约莫都去掉了四分之一瓶的水,瞧着两双干裂的粗糙嘴唇从泛着黑紫色隐隐向红紫色过渡,许千然和江仲远把流浪汉靠回断墙,收起了水。
“啊……”两道又虚弱又微渺的声音像是细微的电流自流浪汉半张的嘴里磕磕绊绊地流出,拖长的单音节如同说着他们还想要喝水。
许千然走到顾新世的背后,头一次单拿出两只蒸饺,送入两个流浪汉的口中,下一秒流浪汉恍惚一瞬间恢复了健全的力量,两张嘴立即就快速且有力地咀嚼起了食物,三两下了肚。
美味的食物勾起了他们习惯已久导致近乎要忘却的强烈的饥饿感,两个流浪汉纷纷睁开了一半眼睛,无神无主的眼眸空洞地聚焦在给了他们吃食的许千然身上,深不见底的空旷里藏着试图把许千然生吞活剥的疯狂念想,江仲远守在一边,时刻做好了准备。
一眼就能洞察的贪念于许千然来说不足为惧,他悲悯地看着两个流浪汉,缓声开□□谈:“我还有很多食物,但是如果你们想吃,需要用你们知道的来交换,同意的话,请点点头。”
两个流浪汉大抵连完整的句子皆没听清,就专听见“食物”、“吃”等字眼,就使出全部气力来点头应和,一顿交叉着喂食、喂水的谈话下来,直到最后,流浪汉两个方听清楚一个人名和地方——陆善慈的家,吃了不少东西他们已然能微微动了动,他们颤颤巍巍抬起肮脏的手指,指向了拆迁房的角落。
许千然和顾新世向流浪汉道了谢,把水还有剩下的两盒蒸饺放在流浪汉面前,三人往指向的角落走去。
流浪汉告知的角落在围墙边角,根据与两侧围墙相连的一截不足小腿肚高的、有幸保留下的一段在地面上的墙体可以判断:原先的角落应该是个仅有二十平米的小房间,他们看被拆迁打碎下来的砖块在一方地域内累累堆积,动手刨了起来。
彼时赫连露迎一行正好拖着几大网兜的蜘蛛和尸体路过,正打算打道回府,无意瞧见了许千然三人在忙活,赫连露迎即刻令空闲的人去帮忙,有了充足人力,掩埋了地面的碎砖很快清除,可碎砖下任何曾经的衣物、家具也没有,通过地毯式的找寻,他们单发现几粒形状奇怪的白色颗粒,一颗约莫指甲盖大小,混在灰土当中。
许千然回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两个吃完东西就继续靠在那等死的流浪汉,了然了值钱的东西最后都换取了什么,装好颗粒同赫连露迎他们一同离开了船泊巷。
他们三个能对流浪汉的帮助仅限于此,流浪汉自己不愿意用劳动换取饱腹的食物,那他们的怜悯也就到此结束。
中年男人一连打完许多通电话吩咐之后繁多的事宜,才分出心思去关怀自己忽略了一夜的可怜人。他上到三楼,看房门口一个值守的佣人也没有,方想起昨天又辞退两个,他叹出一口疲倦的浊气,敲响了房门。
“别来烦我!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宣泄的脾气透过紧锁的门板传至门外,隔音隔去了嗓音的高低,却一丝一毫也没有降低话语背后的烦闷和恐惧。
“书晴,开门吧,是爸爸。”中年男人面对里面的人无可奈何,用无计可施而软弱无力的声音哀求道:“你出来吃点东西好吗,书晴?今天爸爸有空,陪你出去吃好不好?”
房间内就此中年男人的话落后,没了动静,中年男人焦急地等在门口,双手抱在腹部前一紧一松,心急如焚,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良久,里头在他加速跳动的心下,倏忽断断续续地流淌出令他更为揪心的哭泣声,中年男人急了,用力锤响房门,呼唤着宛如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房中好几日的刘书晴能够开门。
“书晴,你开开门,爸爸都知道了,没事啊,书晴,”中年男人一手胡乱摇着门把,一手无节奏地对着门板猛拍,“没事的,别害怕。”
可无论他如何叫唤、祈求,里面的哭声就不曾停断,里面的人也没有丁点来开门的迹象,中年男人的努力迟迟无果,只好又高声说了许许多多语无伦次表示安慰的话,想着再给点时间,要是再不开门,他再拿了备用钥匙闯进去看看。
他熟不知,房内人的恐惧并非来源于那日在市局更衣室看到的画面,刘书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间当真的有光怪陆离的存在。
她头几日确实被恐吓地不轻,一日里昏昏沉沉时不时就恍惚一场惊悚的梦魇,但过了整整一天,她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想着她是个警察,总要回去工作,去调查一番前因后果,谁想她夜间一贯抱着睡觉的等人高的熊娃娃居然在那时动了!
时间是昨天早晨,她被一股莫名而来的紧紧束缚的压力弄醒,她一开始单纯地以为是噩梦里残留的幻觉,听门外新来的阿姨喊着吃饭了,身心的疲劳惹得她格外饥饿,便打算起床吃点,吃完就回玫瑰市去。
可是,经过一晚上睡眠而凌乱的发丝沾在脸上很是瘙痒,她正欲伸手拨开,却陡然发现自己可以说话、可以扭动、可以原地翻身,却偏偏身体像是多了层看不见的牢笼,令她无法做到其他以外的正常的举动。
辗转扭动间,盖到肩头的被子往床尾滑落,胸膛前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露出了被窝,她知道那是她的抱枕,没有半点怀疑,闭着眼低下头,想用脸在毛绒中蹭一蹭,不曾想她躬起身体弯下脖子的刹那,那大脑袋骤然一抬头,瞪着圆溜溜的漆黑宝石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靠近的脸庞,倒映在两眼内的无知大小姐闪烁起诡异的光泽。
刘书晴一无所知地脸对脸和娃娃相贴,贴完拉开一段距离,再睁眼,那双黑宝石的物体眼睛似是故意的,对着她咕噜一转,刘书晴一怔,仅见熊娃娃把头仰得更高,眼睛又慢吞吞地转了一大圈,刘书晴彻底吓懵了,刚开机的大脑瞬间一霎短路空白,好一会乃至连尖叫她都抛之了脑后。
等她反应过来要求救时,米色毛绒大熊的一只熊掌不知什么时候找了把小刀,正对着她脖子上的颈动脉,刀尖轻轻浅浅地戳着肌肤,不轻不重,力道灵活可变,如同无声昭示着只要刀尖下的脖子胆敢动一动,那刀便能割破血管,血流而亡。大熊的动作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随着小刀冰冷的温度凝固,不敢动弹。
但渐渐的,她发现,当她面对生命威胁而喊退了保姆后,大熊就出其不意放开了对她的桎梏,允许她在房间里做一些日常的走动和活动,然则也只是简单基础的行动,如果她期间产生一丝一毫想要拿手机和向外求助的妄念的话,躺在床上的大熊就会突然跳起来再度用刀胁迫她,有人靠近或者请求她,大熊也会立马持着刀如影随形。
两两一夜之间凭空互换了角色,一个用来把玩的玩物仿若把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了在限制内挑逗的玩物。
原本一整日,刘书晴都强行忍耐着饥饿与恐惧,憋着满眼眶的酸楚没有哭出来,可刚刚一会,她的父亲就在近在咫尺的门口,偏爱她的人毫不知情,一遍遍说着的哄人的暖心话语,叫她无尽哀恸,实在遏制不住夺目奔涌出来的泪水,在大熊的刀尖下低声呜咽了起来。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在心中祈求着保姆和父亲能够发现她房间内的诡谲异变,可惜谁都过于尊重她了,将她的心情供奉在第一位,无一人逾矩突破那道单单只是反锁了一下的小小房门。她不理解怎么就是她遇到了这般怪异的事情,她多希望一切还是昏沉的噩梦。
晶莹的水珠成串沿着眼角收束起来的滑道滴落,顺带掳走了胸膛内温热的温度,让那不堪一击的心房里风雪交加,落满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