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孤儿院下有天堂(19)
原先以为这十几岁的孩子还有良知残存或悔过之心,若是是些旁的内容,例如同伴之间偶尔产生的矛盾、意见不同的争吵或是认识错误的自省,许千然或许尚能保留一丝公平公正的怜悯之心。
而现在看来,“朋友”两字令杜天傲彻底归属到了他侦破过的一些案件中算是低龄恶徒那一类型的犯罪者,前所未闻的“朋友是用来宣泄和伤害的”的这一不存在的认知在杜天傲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张“朋友”的废纸摆在眼前,是放着就刺眼地要命,竟隐隐地令进入车库都不恶心的许千然,此时此刻恶心到迫切地想回到庭院见见朋友们,和大家一起说说话。
待所有学生上交完纸张,他和江仲远送走最后一个离开的六班学生,拽上一个劲折腾不休、精力格外旺盛的齐客侠,前往医院。
55号车库窗口的墙面如推测的那样砸了下来,将本来的样貌展现在光明世界当中。
陈清闲和俞河眼前,相较预料之中还要繁多的那连着窗口的粗壮链条两端——一端在墙顶起始的位置放到了极限——一端由墙体以窗户为正中心约莫高一米五左右坚韧不催的小半块墙面牵扯,从墙顶直挺挺地紧绷到落下的窗户墙,条条铁链封锁车库进出的大门,营造出了金丝雀囚笼的铁杆的类似感。
实际构造同何欢猜想的基本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就是除去一米五窗户墙以外的填堵部分全尽是板砖堆积的,因此墙前墙后在原形毕露的过程中,砸下了不少上方他们没有构想到的砖块,乃至留有水蚺尾巴拍出凹槽的那一段顶部也坍塌下来,整个两米宽墙后灰尘、碎砖铺洒得洋洋洒洒,没了阻碍的腐臭味阵阵肆意飘袭,侵蚀着清新的空气。
陈清闲把55号车库进出谜题彻底破解的样子完整拍照发给了顾新世和许千然后,留心到俞河看见车库里面的陈设眼眸忽而亮了一瞬,但在闻到臭味的霎那,短暂的光就泯灭了,不过也只是鼻头皱了皱,俞河仍忍耐着不堪的味道,踏过满土地的板砖,上前去仔细研究这面墙的机关设置。
陈清闲踢开沿路脚边堆得颤颤巍巍的砖块,伸手探了探,确保窗户这一米五高度的墙万分结实,不会再松动,便抓着铁链一脚站了上去,踩在窄小铁链与铁链之间只能放一只脚的间隙里。
然而站稳之后,他第一件事不是去看头顶链条的来处,反倒因为手里抓着的东西的感觉,身体一顿,继而转头邀请俞河与他一起脱去手套,用真实的掌心触感摸索十根间隔细密紧致的铁链。
十根链条上红褐斑驳,遍布生脆的铁锈,手指轻轻一拨,就能挑断好几片大小不一的锈片下来,陈清闲握实了铁链,居然察觉铁链的宽度和构造同上船点那联结项圈的铁锁链在排除长度的各方面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定定地在手中来回把玩感受,暗暗思考到:55号车库人来人往、物进物出的问题答案他们知晓了,54号和55号对外封闭的原因也找到了,可是谁能解释这同样的铁链统一哪里来,以及两个车库为何会封存经年,是因为十年前玫瑰街开始死人,还是七年前玫瑰街彻底关闭,假拆迁导致的?还有身为管理者的赵多全怎么就住进了公共区域?
与揭秘一同产生的疑问,一切的一切就如同许警官所说的那样,是他们翻开的《十万个为什么》的每一页,每当解决几个难题,相伴随着答案产生的,是下一页更多的疑难杂症,前路无休无止。
陈清闲双手抓着两根铁链,两脚稳稳地卡在缝隙里,仰起头来望向现在对他来说只有3米不到的铁链的伸缩口,顶部的横切面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十个光滑的洞口,刚好能包容对应的铁链,供它们自由穿梭,洞口周围似乎为了防止铁链磨损,好像镀了层油光的物质,在阳关照耀下迸发着幽深暗沉的光泽。
他想摸一把物质表面的感觉,好有个基本的推测,不由踮起脚来,拔高半个肩膀,伸长了右手去够,左手依旧拽着铁链支撑身体,使劲时顺势就将那根铁链往下用力按压了。
陡然,陈清闲脚下一颤,俞河一个激灵,以为是自己触碰到了什么,迅速撒开了在墙面上东摸摸西探探的手,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各处打转。
他们熟不知,颤抖的根源来自陈清闲的无意之举。
一米五的窗户墙猛烈地抖了一下,尔后在还站立在上面的陈清闲措手不及之际,洞口突然开始回收铁链往上升高,陈清闲刹那一惊,缩回右手抓稳铁链,仅用一秒就理智地回头判断了一下到地面的距离,不到2米,不算高,可以跳。
他陈算着便要后跳,哪里想到卡在铁链中的脚竟忽然动不了了,粗壮的铁链在上升过程中,因为底下拽着块沉甸甸的墙面,却是比两端都拉紧的时候拥的还要紧,直接就卡住了他鞋子的两侧。
他不得已放过后跳的好时机,眼看着先前完全够不到的墙沿俨然到了额头的高度,在越来越临近顶端洞口的几秒钟里,他顾不上洞口的具体材质,一心想着拔出脚,废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才单单拔出了一只左脚,而胸脯即将就要与洞口齐平,右脚还未出来。
一只脚很可能会被墙面挤压的危险时分,他不知为何异常冷静,一边想着若是许千然或者江仲远会如何应对,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就把两只手扒到墙顶上,在距离差不多的时候,瞄准时机,左腿速度曲起跨到墙沿,干脆抛弃一只鞋子,右脚脱鞋而出,整个人翻身上了墙,套着的雨衣裹满了灰。
俞河本想起跳吊上去帮陈清闲一把,可是墙面在不断上升间小幅度的前后摇摆晃动,他刚起跳就不慎被边角砸到了手肘,像是训练的时候吃了江仲远打来一棍子,那阵痛,痛得他一条手臂俄顷麻木,酸胀无力的疼痛仿若数以万计的针刺满了神经,好不容易等手臂好受了点,恢复了点知觉,然则晃眼墙就登顶了。
不过幸好陈清闲已经爬了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毁了一只鞋,他长吁一口气,倒退两步腾出位置给陈清闲跳落。
但陈清闲并没打算跳,跪在边缘,抬高了一度音量,俯身对俞河道:“俞警官,麻烦你在下面找找有没有能什么驱动这个的开关,我在上面找。”自墙顶跳下,久而久之跳的次数多了,他已然很是习惯了,什么时候跳都行,倒是这会正好上到了上面,是个能观察铁链洞口的好机会。
俞河随即趁墙面上去——车库处在某种意义开门的时候,迈进了方才被铁链拦住的55号。外面方才落在地上的一米五墙,以及贴着一米五墙侧面的两侧墙壁——即使中间部分板砖倒塌也笔直地立着的——54号车库没有,但55号车库有的两个边他都精细地地毯式搜查了一遍,要是有开关早就发现了,于是他将目光投注到了内侧。
隐世不知年月的船泊巷55号车库,埋葬不堪龌龊的玫瑰街21号房间,在人类协力的智慧下,于阳光普照大地的温暖午后,骄阳终于透出慈爱的视线,一视同仁地照进了阴冷潮湿的它的内里。
鹅黄色的光芒轻柔地落脚在遍地腐臭物上,穿插在累累白骨间,竟恍惚使得车库没有那么得肮脏了,好似只是其主人忙了一阵忽略了收整,不出几天,马上就能变回原来的窗明几净。
丰富多彩的车库物品和陈设比不上启动墙面机关来得重要,转眼就在俞河心里失去了分量,被扔在了后头,瞩目的焦点转移到了平常没有人会特别注意的墙体和地上。
他们抽拔掉了下面的板砖,一直铿锵生长在墙缝里的许多玫瑰花根因此失去了久住的家园,连茎和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七零八落地阡陌交错在腐臭物同泥土的交界处,叫一米五墙面刚刚一顿泰山压顶的碾压,运气好些的还有个全体或半身,镶嵌进了泥里,运气差些的,从头到尾支离破碎,如是厨房新手切了盘葱花。
其余的玫瑰花,家园选择得侥幸,在窗口那一米五墙面背后仍旧茁壮地展露着绝代的风姿,条条适应环境而弯弯曲曲的青茎盘桓在砖缝里,握紧了自己生命的简陋小屋。
唯有个别说不上不幸又说不上幸运的,根在一米五墙里,枝干与花叶却不安分地跑到了下面串门,导致一下头脑悬空,供人观赏的上半段也叫撵了个来回,此时半死不活地荡在半空中,来年也还能崛起。
俞河小心谨慎地在门口——一米五墙面贴合的两边墙上检查,54号车库是带着两侧转角全部的后围墙都倒了,55号车库则仅是中间,两侧拐角还留着,一般这两边就差和一米五墙面贴面,是不会安装开关一类的,但他却分外好奇粗糙墙面间的摩擦力,想知道是什么让墙体上升下降不受丝毫摩擦力的影响。
安全起见,他就伸出一只手在表面摸索,以防他和陈清闲谁不当心先触到机关促使一米五墙掉下来砸到,导致受伤。五个指腹紧紧地压着墙,极尽可能描绘上面的纹路,摸着摸着,他猝然感受到一条没有弯折与嶙峋而笔直向上的线,宽度也是其他正常裂缝的好几倍。
他凑近观察前瞄了眼上方的墙体,圈划了一个不会磕到脑袋又能清楚看到墙面模样的斜角,打侧方位睨过去,只见线条约莫是零点五毫米的宽度,内侧看不太清,可能是因为夹角里面很黑,也可能是某种黑色的材质,也许是钢铁的,线条的头端隐没在泥土里,中段一路直直地延伸到了最上方,最后消失在和一米五墙与临近墙面的阴暗下,他正在观察的这块墙的正对面那块也是如此。
他一目了然缘由,并把发现说给了上面的陈清闲听。墙体之所以能丝滑流畅的上上下下,不单单是十根铁链牵引的功劳,还有这个滑槽在助力,一米五墙的两侧大概率会有什么匹配的东西来配合滑槽运动。
找到这个,他继而马不停蹄地搜寻启动开关,既然有了滑槽,就不会是单纯靠拨动铁链的机械设计,定然会有开关来控制了。
陈清闲和俞河那头在努力地寻找,郭游几人这边也不单单是蹲守一件事,他们谨慎地打开了保安室的门,改变了其中独成一世界的静谧氛围,把新鲜的空气带入了封存的蒙灰室内。
脚步踏入,无人知晓那地上深厚的灰包罗了多少代的子子孙孙,也许一年,也许五年,甚至十年,更甚至从成立初期的老祖宗就在最下面慈爱地看着兴旺延绵的家族生生不息。可是,今日灾难降临了。蓦然的生气搅乱了平静祥和的日子,突然闯入的脚步踩踏在它们的家人身上,行走间使得无数家庭颠沛流离,团聚的愿望成了奢望。
包着黑色手套的指尖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后在大家的目光催促中,郭游单指压下那根肉眼近乎无法捕捉到的细银线,他们身后,逼仄的废旧保安室的某个角落随之出现了一个黑洞,俯瞰着,依稀可见的一截油墨色的楼梯包裹着浓郁的墨色浆液,沉入黑暗,不知去往的是地狱,还是深层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