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孤儿院下有天堂(18)
许千然停在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转弯口,再上一层,便能去到蒋威、姚樟、杜天傲所在的初三六班,他带上耳麦听陈清闲劝下了俞河去往玫瑰街的愿望,松了口气,就和江仲远靠在三楼看不见的那面拐角的墙上,静静聆听着三楼楼梯口你来我往的交谈。
陈清闲选择俞河时,他见顾新世不曾出声阻拦,便也就默许了,起初还有点担心俞河这个胆子大到能把吕斯周带去鬼屋吓坏——碰上鬼怪、奇异相关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小子,万一遇上奇怪的事会不会不听使唤,这下看来,好在有一个入了他们阵营、知晓分寸的陈清闲。
“校长,这样不行的吧,你刚刚也在楼下,也看见那两位警官的态度了,学生跳楼已经是不小的命案了,而且跳楼原因还有可能是受到欺凌,要是我们把这些他们要的证人放走,怎么跟警察交代啊。”是年级组长的声音,“就为了这一个,我们学校难道要全搭进去吗?”
王盛嬉嬉笑笑的劝解声传到楼梯间里,分毫没有才失去一位学子的悲痛,“诶,你这话就严重了,我们杜同学胆子小,在学校里感到害怕,先让父母接回去怎么了?要是待会谁问起来,就说那个位置本来就是空的不就好了,怎么搞这么复杂呢,孙老师,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现在都不会处理了吗?”
明明听着校长的话和蔼可亲,年级组长孙老师却在几句含笑的话中感受到了如果她不同意就会被降职,甚至是开除的威胁,一下想到王盛和这位同学的父亲得罪不起,为了生存,被迫关上嘴,不能再多说一句,只得眼看着王盛与体型富态的父亲开怀地聊了几句,就要送家长和学生离去。
她双手抓紧绣着淡雅青绿的裙摆,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的体感防止自己在王盛和要逃离的学生擦肩而过时奋起阻挠。
“班级里还有那么多女孩子,那么多的学生,哪个不是父母掌心上的宝贝,哪个不害怕,怎么到了这位男同学这,一个男子汉还哭着要爸爸抱吗?”许千然悠悠然一个转身,闪现在因着快要成功而忍不住喜笑颜开的王盛眼眸里。
他措手不及的出现,瞬间惊得王盛如京剧变脸,从春风得意到大惊失色,刚伸出的脚一个踩空,要不是扶了把扶手,险些就扑向了层层阶梯。
王盛摔懵了,目瞪口呆的就傻愣地坐在楼梯上,都没有意识到要站起来,诧异、疑惑、恐惧相互交织的情绪就在那双撑圆的眼睛里轮波焕发,使得瞳孔倒映的许千然的缩小身影很是精彩。
许千然勾起唇冷冷地笑了笑,想着王盛这样不经吓的体质究竟是怎么会当上校长的疑惑,缓缓雅正地迈步上前,直接忽略嘴皮子打颤的王盛和神情窃喜的年级组长,去到学生家长的面前,审视着看着对方打理得精致的西装革履以及丰腴的身形。
才到他胸前的少年偷偷瞄到许千然横眉冷对的凌厉五官,晃眼就瑟缩地侧身藏进了中年男人的背后,一整张的恐惧和心虚在收拾白净的脸上掩都掩不住,就差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喊“是我”两个字了。
没跑了,许千然心道,就是这个姓杜的学生。
以陆怀仁所想,心智稚嫩的孩子确实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一旦做了过火的事,可能稍加敲打一番就全暴露了,可世人眼里再何其单纯的孩子,理智丢失了,情绪爆发了,心思晦暗了,却是堪比穷凶极恶的歹徒,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仗着无需担责放肆行驶权利的孩子,在这几年,他见过了太多。
一旁的父亲见许千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儿子,锋利的眼神像是在定罪一般,刹那沉下脸来,语气既不满又矜贵,“你是哪家派出所的?我一个父亲——孩子的爸爸!担心儿子想接他回去也不行吗?谁教你这么处理案件的?”
言下之意就是在问许千然是哪个犄角嘎达里没见识的愚蠢小警察,竟敢百般阻挠他想做的事情,看来是不想混了,连带着那不知好歹的师父,也要被这个不懂利害的浑徒弟害得一块丢饭碗。
许千然滋味着,淡漠地猜想大抵是王盛一心想着包庇,都没来得及通气,微微抬手招了招,示意江仲远上楼,两个高大威猛的人并排伫立在矮了他们不止一个头的中年男人前方,光是身高,就迫使对面端着高贵的架子还必须得仰视他们。
“派出所?”许千然意味深长地反复了句,语气中裹着似是非是的笑意,“看来您的眼神不太好,”他慢遭遭地抽出证件,故意伸出去贴近在中年男人的眼前,近乎怼到其鼻梁骨上,浑厚的嗓音笼着戏谑之情,“中央刑侦局许千然,这位江仲远,至于谁带的我嘛,中央刑侦局现任局长白炀,请问您有何赐教?”
话还未落地,躲在父亲背后的少年的身体就宛如触了足以叫人头脑一片空白到失去神志的电流,猛烈地哆嗦了起来,本就白嫩的皮肤更加似霜雪那般毫无血色,像是覆上了一面死气沉沉的灰蒙蒙的脸皮,如何也扒不掉。
中年男人被怼面而来的证件冲地后退了一小步,一听究竟,立马低下头斜着眼睛狠狠地剐了眼怯懦到还坐在楼梯上失魂的王盛,转眼回神收敛了气派,悻悻然一笑,“我是杜思茱,玫瑰市最大花市的老板,幸会幸会,”他翻脸翻得比翻书快,客气地递出手,“估计是地方办案有差异,我们有些误会,呵呵,得罪了,许警官、江警官。”
许千然将杜思茱与杜天傲的反应尽收眼底,垂眸撇了眼富态厚实的手掌,秉承礼貌的态度意思地握了下,很快便放开,一面单手背到身后,指尖摩挲着回忆杜思茱手上莫名繁多的老茧的触感,一面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杜思茱的虚情假意。
来堵路的路上,他和江仲远快速看了遍向顾新世要来的杜思茱的资料,杜思茱,男,三十岁以前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三十二岁那年突然就买了片荒地、开了花市,专门借玫瑰花来哄抬名声,一年不到就不可思议地成为了玫瑰市巨头,花价掌握在其一人手中,连市长都要给三分薄面,而花市启动金四百万,查不到来处,其中种种,猫腻腥膻。
要让其儿子杜天傲坦白认罪不难,难的是要应对这个横空出世不知背景的玫瑰花巨头。
“无妨。江仲远,带杜老板的儿子先回班级。”许千然特意当着杜思茱的面喊江仲远行事,就见杜思茱的表情崩不住了,他付之一笑,“地方办案确实差异多,有的审时度势,有的秉公执法,杜老板可要谨慎,别混为一谈了。”
他好整以暇地扬起嘴角,继而拿捏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可眼神异常冷漠,好像眼下看着的仅仅是未来的罪犯:“杜老板不必担心,我们就问六班的全体学生一点事情,问完,您依旧可以带您儿子回家好好安抚。放心,不需要太久,还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会。”
说完他就跟随江仲远的脚步头也不回往班级里去,适才趴在窗口和掩在门背后好奇偷看的学生们见杜天傲后面走着那两个面相不善又皆不苟言笑的警察,赶紧一窝蜂哄回自己的座位上,齐刷刷地全都端正坐好,哪怕眼睛止不住瞟向还没来人的门口,身体也要摆出最好的乖巧姿态来迎接。
杜天傲第一个进门,他的身影一显现在门口,大家异样的目光就聚焦在了他惨白惨白的脸上,他最是受不了这些人拿他当猴看的眼光,一霎眼眸闪烁,漫起怨毒的阴翳,脸色霎时红润了不少。
奈何没有机会和能力给他反抗,他不得不顶着前有围观后有压制的屈辱,犹如走在炙热的烤火之上,每一步都漫长无比,煎熬了仿佛一个世纪,才坐到自己最后排的位置。
杜思茱倾身观望着许千然消失在走廊上,哪里放心得下,当即动身卖力地跑到班级门口,试图闯进去看看许千然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谁知才拐弯就被背靠着门板的人墙一样的江仲远挡住了,两人直接一个相撞,江仲远纹丝不动,连偏头看都懒得看是谁,稳如泰山地立在原地,倒是杜思茱受了冲突,一身肉反弹着踉踉跄跄撞上了走廊窗户下的护栏。
撞击的声响不小,惹得大部分的学生们分出了心神去关注,然而早预料到的许千然分毫不在意,内心没有因为杜思茱激起半点波澜,同讲台下的学生热情地打了招呼后,就让他们各自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对蒋威和姚樟的印象,并强调需要包含两位学生的学习状况、人际关系与性格如何,越详细越好,写完,就能交给他,然后像其他班一样离校了。
一听任务这么简单,不论是从最后一排,还是教室的最前面,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位学生——除了杜天傲以外,全部埋头奋笔书写着许千然吩咐的事情,比对待齐客侠日日念叨的学习都要认真,尤其是意识到许千然和江仲远其实并不如瞧上去的那样凶狠,一个很好说话,一个基本沉默寡言后,就更加积极配合了。
杜天傲见同样是最后一排的那几个这会完全背叛了他,在纸上大篇幅地写着,愤怒且不屑地“嘁”着唾弃了几声,一点儿都没刻意降低音量,但又不会特别响亮,仅是让周围听见的声音,他对许千然和江仲远不免还是怕的。
他侧目而视着前方从容不迫的两个人,余光瞥到自己的父亲在窗外尽可能地挤眉弄眼给他暗示,大致意思是叫他抓紧时间应付一下,随便写点。
自己一贯亲近的父亲居然不进来帮忙,伙同那些人也在让他忍受委屈,想到这,瞬间一口烦心郁结的闷气凝滞在心头,如同一桶助燃的油浇灌在他早就燃起的暗火上,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在只有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安静室内施压中,愈来愈恼火,逼不得已随意从本子上撕下一张草稿纸,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字,路过讲台时就随便一抛,也不管是不是落到许千然手里,就扬长而去。
许千然目视着杜天傲一脸傲气地掠过杜思茱径直离开,弯腰捡起飘在地上字迹凌乱甚至还有涂鸦的纸,只见上面用红色的笔分别显著地写下了蒋威和姚樟的名字,两个名字上方正中央是两个歪曲扭八毫不掩饰高不可攀意味的字: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