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孤儿院下有天堂(16)
微不足道的灰尘颗粒原本躺在两米宽墙顶自在适意,不想巨大的震荡袭来,它们蓦然置空,一瞬遭遇世界崩坏的它们下意识握紧身旁千千万万颗粒的手,彼此牵连成纠缠不分的灰纱,面对腾飞而束手无策吹来的风,似云卷云舒整片缱绻着打滚,侥幸落回去时,铺出蝉丝泉涌的一面。
脚下的灰尘大部分堆积到了风走的方向,像是潺潺的山林溪水,有条不紊地刻出了缕缕丝线,流淌在两米宽墙的墙顶。
陈清闲留神着灰尘的变化,就知车库后围墙的坍塌听似沉闷,实则真实动静不容小觑,还要多亏了后方湿软的草坪,才没有闹出大响动引来船泊巷以外的居民的关注。
他领着头一次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俞河蹲在墙后的墙沿顶端,就观察到54号车库的后围墙倒了一半,连带着到她的小车库的那一臂距离的墙都缺失了上面的部分,从他们所在的角度可以清楚地俯瞰到方才他们待过并挖了洞的角落,洞里不免落满了板砖,重新填堵了起来。
俞河垂头打量了一番下方的草坪,零零散散的板砖几乎将他们能落脚的点都占了位,徒留旁边56号的平房和她的车库那一小臂的地方还有片刚好站人的墙隅。
他探查了半分钟,见没有明摆的危险,双手扒着两侧的墙面,平滑地滑了下去,随后简单清扫了一下墙后的草坪,方便陈清闲跳下。
陈清闲从54号车库的角落捡回许是那只叼走同伴的老鼠撞掉而导致蝴蝶效应的棍子,踩在满地的橙红色板砖路上一面通过对讲机和许千然、顾新世交流各处最新的进展,一面对着车库后围墙剩下的一半敲敲打打,直至将能弄下的墙体全部推倒才停手。
俞河则留在角落那清理他们抽挖出来的小洞,清着清着,他无意把他们留在洞底的那半块砖头当成是掉下来砸碎的板砖给拾了出来,等他留心洞里什么也没有了,反应过来看到手上手套的颜色,愣了一下。
破坏完回来的陈清闲瞥见俞河的手套也愣住了,当即开始在清理出来的板砖堆里寻找那半块砖头,好在那半块是最后一个拿出来的,一面有着和手套上相同的颜色,他一眼就搜索到了,直接装进了袋子,放入工具包。
“接着挖,”陈清闲拿出两把小铁铲,“看看下面还有什么。”
他们就着半块砖的地方扩大了范围挖掘,然而不断深挖的过程中,俞河发觉铁铲接触的泥土愈发湿黏,很快便粘得铁铲正反面全是,得用手拂去,才能正常地继续往下凿。
“等等,先停一下,”陈清闲看挖出来的泥土颜色逐渐深沉,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觉得这个办法有些不妥,抓起一把铲出来的泥在手中捻了捻,鼻息里忽而袅袅袭来混着泥土芬芳的铁锈味,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上船点的河边,正在指尖摩挲着那在水底抓握的一把沙砾。
逝去的伤感浮上心头,他稳了稳心神,问俞河:“我们挖了多深了?”
俞河把铁铲垂直竖下去粗略测量了一下,“算上刚刚搬开板砖的距离,应该有一条手臂的长度。”
“这么深了。”陈清闲低头看下去,估算着这边下面还没有挖开的部分要是全是泥土,水平面的深度和斜坡的垂直高度应是大差不差的,由着血液残留的铁锈味,他想到那时在木船建筑中心徒手抛的沙洞,想起中心相连的铁项圈,思维在两处同样浸润的血液的不同物质内碰撞,瞬间就想到了关键的突破口。
沙洞里的血液是通过项圈从外界、从沙洞之上灌输进去的,那么这里角落砖洞内泥土中混着的鲜血,有没有可能也是外部渗透过来的?
他让俞河在翻出来的板砖里面搜找还有没有带血的,自己则在泥洞的各面按压泥土,对比其中可能出现的不一样的触感和松紧程度,摸了摸,果然觉察到贴近她的车库的那几面的泥要比54号车库内部的更为湿润黏腻,与此同时,俞河也发现在几个板砖宽度最小的侧面有沾染色彩。
如此,他们确定了浸润泥土血液的来处很可能是旁边的55号车库。
陈清闲闭上眼,在脑海中再现了一下两米宽墙内的构造,和这个洞临近的是她培育的满墙的玫瑰花,玫瑰花要生长,墙缝以及底部定然有零散的泥土,有泥土就能同这个洞相连,而十九人的全身血液乃至淹泡赵多全的那一鱼缸的水给血液往土壤深层流动提供了充足的条件与动力。
他缓缓睁开眼眸,心底隐隐感觉他们宛如要接近什么问题的谜底了,上翘的眉梢上与生俱来的笑意开始载歌载舞,他转着头,来回扫视地上的板砖,突然看到视线正对面底部陷下去一点的夹角,那是他第一次晚上来抽过两米宽墙板砖的地方,头脑里立刻呼应着涌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敲的时候仔细比对了一下,54号这个车库,俞警官你看,倒下的区域刚刚好是这段多出来的和后围墙,其他的墙体里板砖都是水泥加固的,断口整整齐齐,也就是说这一块现在被我们毁掉的区域,极可能是后来造的,原本是没有的。”
“我明白,陈警官你意思就是船泊巷的居民以为54号一直没有人,实际上大家完全想反了,这个地方可能一开始建成的目的就不是为了住人,但是又为了不在居民房里显得突兀,所以表面造成了一个车库的样子。”
“没错。”陈清闲雅笑着点点头,“54号基本是正对着前面那个斜坡的,”他指了指前方的草坪,“我们大胆假设,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里面赵多全的东西一开始都是没有的,这里就是一个很空旷、足以避雨或者是短暂休闲的地方,那便是玫瑰街专用的公共等待区和休息区,这样一来,54为什么不开门,就有了解释,因为它压根就不是私人房产,它是玫瑰街的一部分。”
“那么按照这么想,她的车库也就不是独立的了,同样属于玫瑰街。”何欢一直默默通过时刻连线的对讲机了解着庭院外发生的事情,听及这,按捺不住发出声音,“算上她的55号车库,玫瑰街一共二十一间房间,正好符合玫瑰的笔画。”
“是的,何警官,玫瑰街不止我和许警官在河边发现的那座,打从一开始,两个车库加上河边的那一座合起来,估计才算是完整的玫瑰街。”陈清闲边说边把一臂距离那留下的半面墙敲掉,“54号是向后开门的,我认为55号也基本和54号是一模一样的状况,带窗的那一面花墙可以推倒。”
许千然那头已经跟所有的任课老师和后来的女学生了解完跳楼学生姚樟还有蒋威的基本情况,就差一位陆怀仁,陆怀仁不是这个班级的老师却主动等在了最后。
他听完陈清闲那边的重大发现,刚想让顾新世多留心一些船泊巷里的举报,就收到吕斯周传来的第一则消息。
特警那边,从任务开始直到下午都没发现有任何人进出孤儿院的现象,孤儿院更是空无一人,但是蹲守在后门的郭游却报告好像听到孤儿院中有哭声,守在前门保安室附近的杨天表示自己也听到了,于是前来申请深入勘察。
许千然了然六个人吃完饭就尽责地全去了孤儿院那蹲守,遂同意了吕斯周的决策,并嘱咐他们外面必须留人照应,一有危险立马撤离,交代完大小事项,他将陆怀仁请进了会议室。
在之前的获悉中,他和江仲远得知接连缺席两日的蒋威和跳楼的姚樟平日里都与一位名叫杜天傲的同班同学走得相近,各科老师们认为他们几个是好朋友关系,可女学生告诉他们,杜天傲不是个好人,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玫瑰市最大的花市老板,威逼利诱一些家里条件不好的学生充当他的跟班。
她还提及了蒋威请假最多一日,从来不会连续缺席的规律,包括她特意选择在齐客侠下班后找陆怀仁说的事情,以及班里一直都有接连不断说看到杜天傲打人的流言,方才大家都被遣散回班后,杜天傲甚至想要趁班里没老师偷偷摸摸溜走,但是正好被年级组长发现,抓回了教室。
就这么从女学生的证明看,虽不能明了那名叫杜天傲的学生与姚樟跳楼的联系和同蒋威濒危的关系,然而就单姚樟脸上的伤,根据午后的见闻,直接指向了杜天傲是嫌疑人。
“陆老师知道这所学校里有多少比较特殊的学生吗?”许千然严苛的话音温和下来,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挂着一丝微微的浅笑,显得平易近人。
“是条件比较困难那一类的特殊吗?”陆怀仁不清楚许千然问题的隐含意思,只以为是他们平常定义的特殊,不过心里面不能确定,便谨慎地询问到。
“这一类我们待会也会提及,我想先了解的是,在一个相对社会而言单纯的学校里,有没有学生是在社会层面也招惹不起的那种类型?”许千然毫不含蓄,直截了当挑明了重点。
陆怀仁一明白许千然所指的特殊,瞳孔诧异地放大了一瞬,随后下意识垂下眼眸,不敢去对上许千然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炯亮眼眸。
对于他来说,学生都是善良的,就算有学生犯了错,走上了偏路,也不会是穷凶极恶之徒,可许千然的问题让他联想到这两日发生的重大事情,他就是再不相信也感觉到了掩藏在其背后显然不应该属于美好校园的恶意。
“像……这样的学生肯定是每年都有的,他们家庭条件上有这个差异存在,”他吞吞吐吐着说,“但是学生都是心智还没成熟的孩子,孩子都是一样的,我们不能说他哪里哪里特殊,更不能区别待遇。”没两句话,他就发觉额角的汗滑到了紧绷着的下颚骨。
许千然一看便知陆怀仁是在担忧什么,不是和其他人一样担忧自己的饭碗和荣誉,而是在担忧这所学校里只要是学生的孩子们。
“我见过您的父亲和您的大伯。”许千然话锋一转,“不知道你们这边风俗习惯怎么称呼,陆善慈是您的大伯吧?”
陆怀仁听及错愕了两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抬起了头,木讷地点了点。
“他们都是勇敢的人,敢说敢做。我希望您也是。”许千然目光真诚地凝视着陆怀仁仍有些恍惚的眼睛。
说实在话,他对陆怀仁的第一印象很好,许是因为陆善慈和陆善祥的缘故,潜意识觉得那两位善良的老人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及陆怀仁所表现出的态度,更不像是个缩头缩脑的胆小鬼。
陆怀仁听完两手不自觉就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颤抖着攥在手中,上下唇抿紧着,整张脸的神情都显而易见地传递着他的纠结和挣扎。
许千然知道这是人正常的心理现象,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突然,江仲远推门进来,停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来暗示为什么开门,许千然却清楚是外面有了状况。
他站起身,跟着江仲远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上,通过走廊上的玻璃正好能够眺望到校门口的景象,只见后来介绍完江仲远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王盛校长在门口把一个刚从豪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迎进了校园,两人直奔教学楼而去,步履很是迅速,似乎争分夺秒地在和什么进行时速赛跑。
“你先去,看看他们要做什么,等走的时候拦下,我马上来。”
看江仲远长腿一迈,气定神闲地离开,许千然回身,正欲跟陆怀仁说一声,就觑见会议室里的陆怀仁在他踏入室内之际猛地站起身,一双纯良干净的眼睛坚定地看着他,看样子是做好了准备。
“今年快要毕业的这一届里面有一个,在齐老师的班级,因为我们城市的一个独有特色,他的父亲是经济大头。”陆怀仁顿了顿,咬着牙说出下半句发自内心的话:“许警官,您和江警官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