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孤儿院下有天堂(15)
长褂男人抬起疲倦的眸,一看来者不好相与的模样,定了定神稳住控制不住就加速的心跳,站起身客套地伸出一只手,“两位可有要事?”
“您好,许千然,中央刑侦局刑警,来找齐客侠老师了解一些情况。”许千然严肃地同齐客侠递来的手握了握,亮出自己的证件,“冒昧打扰了,不知两位里面哪一位是齐客侠老师?”
齐客侠一听许千然的身份,眼底闪过一刹慌乱,他干巴巴的笑了笑,使得本就文绉绉的脸愈发无精打采,“鄙人便是。”
许千然对着背后隐隐冒着冷汗的齐客侠颔了颔首,接着一步掠过,转身走至处在状况外的陆老师那,和善一笑,“请问老师您怎么称呼?”
陆老师觑着那剑眉星目,呆了一瞬,张口结舌了会,才应答到:“我姓陆,”他紧张地站起身,伸出手和许千然客气了一下,“陆怀仁,就叫我陆老师就行。”
“好,陆老师,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单独和齐老师聊一聊,可不可以麻烦您暂时离开一下?不用很久,大概十分钟左右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说着陆怀仁简单拿了几本课本和笔记,抱在怀里就抓紧往外走。
许千然微笑着将陆怀仁送出门,然而出门后他竟没有停下脚步,留给江仲远一个眼神,大步跟着陆怀仁走了段距离。
陆怀仁以为许千然是客气跟了出来,因着许千然相送早就不太好意思了,一看人还多送了自己几步,当即停住脚步,想着感谢一番,没料到许千然率先出了声。
“初次见面,我这么问可能会比较冒犯,不过事关重要,还请陆老师谅解,”许千然嘴角擒着淡淡的笑意,方才一见面他便觉得陆怀仁的眉眼十分眼熟,好似不久前刚在哪里见过,“我可以问下您父亲的名字吗?”
“啊?”陆怀仁出神了片刻,愣愣地回复:“我父亲叫陆善祥,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实际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许千然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并没有,您不用担心,我们来了解的事情和您、和您父亲都没有关系,但是和您的同事齐老师有些关系,希望您不要走太远,稍后我们可能会向您来验证一下。”
陆怀仁木讷地连连点头应下,目送许千然的身影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
茶台上的茶壶“咕噜咕噜”作响,圈圈热气自壶嘴吐出,宣告着它沸腾了,可清凉环境下的齐客侠再无心情去悠然自得地沏茶,直接关掉了开关,双手不自觉地抱在腿上,眼神飘忽,躲避许千然投来的难以忽视的审判视线。
“您无需紧张,”许千然出声,“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有关蒋威的情况,蒋威是您的学生吧?”
“确是、确是,那孩子是鄙人的学生。”
许千然听着齐客侠的回答不能自已地皱了皱眉头,却不能粗鲁地去指点他人养成的习惯风格,“那么现在是蒋威和我们手上的案子有些牵连,具体内情请恕无法告知,我想问下蒋威平常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因为家里的情况请假过?”他不好明显地指明是前天晚上,否则要是齐客侠知情,就容易出现隐瞒的情况。
齐客侠的拇指互相摸索了几下,双眼一直注视着茶几上的茶壶,“这孩子啊,是万分地刻苦,虽说家境贫寒,好生磨难,倒是有颗向上的心,鄙人作为老师,很是荣幸。然要说到请假,这孩子身边没个电子设备,其生亲属也是糟蹋,每每患了病,这孩子便不来,更是无人为他请假的。”
“这么说蒋威经常会缺课是吗?”
“否也否也,”齐客侠神神叨叨地摇摇手,头仍是没有大大方方地摆正,“若是哪日没瞧见这孩子,鄙人便知何故,从无一次落下帮衬,这孩子也是个乖巧的,缺了课,过个几日便留下来补上了。”
“听您这么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听闻贵校有组织初三学生晚自习,您作为他的老师,知道他一般会留到几点吗?”
“此事鄙人不知,鄙人五、六点便结束了工作,自习皆是学生自愿之行。”齐客侠说得又慢又拖,仿佛说着说着人就能被自我催眠睡过去了一般。
许千然舔舔上颚,想了想,五、六点的时间和蒋威被发现的时间很接近了,他们来前也向这所学校的校长求证了一下,愿意自习的学生可以留下,年级中会安排老师在走廊外巡视,自习的学生统一八点五十放学,而想回家复习的学生就正常五点半放学,如果前天蒋威突然因为一些情况在五、六点就离开了学校,那么一直到八点这段时间他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
可恨成名路上的监控根据张二所说,在一星期前就被抓捕流浪动物的人员不小心全弄坏了,上报了社区也无人去修,导致他们不能得到监控来调查蒋威的事情。
许千然直觉监控损坏不是巧合,抓个流浪猫狗,一次性弄得整条路段的监控都被打坏,谁能相信这是无心之举和意外?总觉得这件事像是有预谋的,可是谁又会跟一个马上要中考的初三孩子过不去呢?
“来之前我们拜访了蒋威的父母,得知蒋威学习刻苦,几乎每天都参加自习,不过父母的说辞是一种,我们还需要了解老师您这里的,请问您有没有关注过,比如他有没有比如说那天没有请假,但是忽然正常放学的情况?”
“此事鄙人也不知,学生意愿,我等怎可随意打探,若是唐突到了孩子,岂还得了。”
许千然忍不住嘴角一抽,把想要喷出口的话憋了回去,这齐客侠说得好听点叫有风骨,说得难听点就是自恃清高,身为老师,面对自己的学生还端着架子玩这一套礼俗,东一个不清楚,西一个不能了解,听得他牙痒得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思忖了一顿,道:“那这样吧,我也不清楚您对蒋威了解多少,不如下面您说我听,但凡和蒋威有关的,我们都想了解。”
安安静静坐得雅正的江仲远猝然在察觉齐客侠偷瞄的间隙抽出一把军刀在自己手上无聊地把玩。
齐客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瑟缩的心直接惊恐地停了一拍,两层嘴皮子颤抖了半天,方在光明磊落的眼皮子下暗暗谋划好说些什么内容,乍然听到窗外尖锐刺耳的叫声,紧接着就是一句划破天际的嘶吼:
“有人跳楼了!”
他一听清,猛地起身,下意识的动作仓促焦急,莽撞地撞上了茶几桌沿,茶台上的茶杯三两相击,奏出异常悦耳动听的清脆乐曲。
嘶吼令齐客侠愣怔了良久,他心里心虚地不断催眠着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会是那……半天才说服了自己,想出去亲眼看看,转头却发现许千然和江仲远早就没了身影,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身形控制不住晃了晃,满背的汗贴上长褂丝滑的布料,凉飕飕一片。
许千然和江仲远跑到下面的时候,事发地点的围观学生和老师就不少了,有的远远瞧着甚至靠近了跳楼者,乍看似乎妄图挪动跳楼者,他当即举起证件,飞奔过去。
“让开!警察!全部退后,不要围观!”他冲过人群,就见一个保安服饰的人的手已然放在倒地的跳楼者手上了,正欲搬动,嗓音瞬间拔高,“退后!动一下老子直接拷了你!”
他一把拽上那保安的后领,将人往后一甩,保安踉跄着一屁股摔在地上,吃痛着反应了一下想看是哪个混小子敢对自己出手,一仰头对上许千然凶狠无比的眼神,下一秒眼睛瞥到证件,顷刻没了声,灰溜溜地退到了人群后。
“江仲远。”见好奇驱使着本能,许许多多的人依旧不听劝凑着脑袋往前打探,学校的安保也跟着赶热闹,无所作为,许千然狠戾地喊了声,浑厚的语气中是滔天的怒气。
“是!”江仲远明白许千然这声的意思,收起军刀,干脆拔出了枪包里的□□,上了膛,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所有围观着的人的脸。
学生、老师,以及学校内各种工作人员看热闹的心思一瞬扼杀,纷纷被江仲远骇人的冷脸色和整装待发的枪震慑到,齐齐退开了三四米,退后的动作整齐划一,怕是早操都做不到如此得规范。
许千然一边掏出电话拨打急救,一边蹲下身试探跳楼者的鼻息,然而死亡先来了一步,鼻息已然没气了,一通电话打完,他的指尖都没有感受到丝毫生命的气息,脚下漫溢的血越来越多,顺着地势流向四面八方,仿若热烈的一朵太阳花。
那跳楼者是个学生,大概率是头部着地,整个后脑勺都瘪了进去,站在侧方的人能隐约看到头骨碎片下的人脑和崩出的脑浆,除此之外,跳楼者的脸部有大量被击打的伤痕,某侧脸颊高高隆起,整张本该青春洋溢的脸上夹带着青斑红痕,透露着死气沉沉的灰白。
遽然,人群里不知是哪个女学生尖叫了一声,随后哭声此起彼伏。
许千然听得有些烦躁,站起身,按了按太阳穴,“校长呢?麻烦谁通知一下。”
躲在人群中观望着许千然和江仲远反应的王校长立马装作一副才来的模样,点头哈腰上前,一想自己学校在中央眼皮下出了人命,神色慌张,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语无伦次地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从刚刚开始就幻想着若是玫瑰市里的警察就没事了,若是平常也好解决得很,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撞到了人家的枪口,他都不敢说自己和市局的王局长有点搭边关系,生怕面前两个煞星是有备而来,乃至巴不得这会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背景一清二白。
许千然暗沉的眸子重重地落在惶惶不安的王校长身上,延伸的余光意外收获了靠人群遮挡,在最后面鬼头鬼脑的齐客侠,不禁扬起嘴角冷哼一声,吓得近在咫尺的王校长以为要完蛋了,直冒冷汗。
“三件事,”他对着王校长竖起三根手指,声音寒冷若冰,叫人听了如坠冰窖,“第一,疏散人群,停课遣散无关人员;第二,涉及这个学生的班级、老师全部留下,一个也不准放走,少一个,我都拿你是问;第三,联系学生家长。三件事不分先后,懂?”
王校长似是小鸡啄米,“懂懂懂”了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口技模仿鼓声,方应和的事情,转头竟又胆大妄为地剖开私人心眼,四处拉人交代这个,吩咐那个的,几分钟前让江仲远压制下来还算安静的现场经他一搅和,再一次喧哗吵闹、混乱不堪。
不等许千然开口,江仲远果断举起手臂,眼尖地寻到了一颗行政楼下呵护茂密的摇钱树,对着就是惊天的一枪。
油绿的叶子惊恐纷飞,拥乱的人群俄顷吓地万马齐喑,一双双眼睛倏忽汇聚在江仲远的身上,盯着他诚惶诚恐地哆嗦着瞳仁,连连下咽过度紧张分泌的唾沫,生怕那手握枪支的人一个不高兴,下一秒对准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许千然呼叫急救时故意报了家门,他一向不是个喜欢对着人民滥用职权的人,可事实证明,在玫瑰市,在玫瑰市的某些地方,没点压力施加,一个个全是天王老子。因此救护车来得极快,校园外很快响起了其抵达的声音。
他旁观着王校长能力不足的一行举措,此刻甚至连一条急救通道都没有开出来,还不如学生机□□动让出了通道,阴沉着冰霜般威严肃穆的脸,不得不越过校长,亲自喊话留下了正副校长和跳楼学生涉及的相关教师,叫无关的学生四散而去,返回班级等候通知。
有意思的是,跳楼学生的班主任恰好是他们刚刚还在进行交谈的“文人雅士”齐客侠。
王校长没想被大庭广众薄了脸面,脸色五彩纷呈,但碍于特殊时期,底下的老师们又基本都在,大气不能出一个,撑死在肚子里,像个傻子一样对着许千然讪讪地苦笑。煎熬到医护人员迅速处理完毕现场,同许千然交接了离去后,他才搓了搓手,向许千然借一步说话。
“这个,许警官啊,你关心学生生命,生气我能理解,但是因为这个就让……”他回头瑟缩地瞄了瞄盯梢着现场其他学校人员的江仲远,“让那位警官在校园里鸣抢是不是不太好啊,违反规定了吧,是不是该对他进行一定的什么处罚,否则我们老师和学生都受了惊吓,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吧。”
“怎么?王盛校长您不认识他?王不凡连我们是谁都没跟您通个气吗?”许千然不屑地嗤笑道,王盛那点小心思,无需想就全数了然,他看都懒得看一眼,故作恍然的神情,哀叹了句:“也对,王不凡自身难保了,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了说不上亲近的人啊,您说对吧,王盛、校长。”
最后的称呼,他偏侧过头,压低了锋利的眉宇,眸光中笼罩着只有王盛心知肚明的饱含了警告意味的危险气息,一字一顿朝着王盛强力吐出。
这玫瑰市市初中的王盛校长与王不凡是拐了弯的亲戚,一丘之貉,尸位素餐,全是占用了重要地位浪费资源之人,不足为惜。
王盛本打的就是许千然不知道他与王不凡那层关系的主意,一听对方其实全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前没有挑明就是拿他当猴戏看,脸色“唰”地就白了,大脑中仿佛有什么随之崩塌,瞳孔内一霎染上的对许千然的觳觫,好似在那一瞬间,他亲眼目睹到了自己注定好无法改变的结局,当下,他不过是在赶往扭转不得的结局的路上。
许千然没再关心霎那失魂落魄的王盛如何,抛下人回到一众老师面前,刚站定脚步,齐客侠突然面对着他“噗通”一下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当着众人的眼光就猝不及防地哀嚎了出来,开始痛哭。
他惊奇地愣了下,很快便洞察一切,和江仲远侧开身体,静静地观赏齐客侠临时上映的精彩演出。
齐客侠哪里能预料得到他精打细算的盘算于阅人无数的许千然而言单单是司马昭之心,还妄想着许千然能体谅他,让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是回家休息几日再配合调查,好给他时间想想怎么逃避责任。
这下饶有兴致的看戏一举搞得他是进退不得,只能一遍遍扯着嗓子嚎出声,继续自讨苦吃地表演下去。
欣赏了两眼,耳朵里钻着刺耳难听连哭丧都不如的嗓音,许千然便没了雅兴,转头在留下的各门科目的老师里面看了一圈,发现陆怀仁也在,心中有了构想,尔后向副校长询问了会议室方位,请留下的人跟他逐一前往会议室做笔录。至于齐客侠,他劳烦了积极配合的副校长喊保安拖着人上楼看好。
这时,自觉留在队伍最后面监视的江仲远察觉身后有人追来,两步迈到许千然旁边,拉住了许千然的袖管,什么也没说,视线淡然地望着后方越来越近的身影,许千然顺着江仲远的目光看去,是个颇为可爱的女孩子,正卖力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奔跑。
陆怀仁和齐客侠同时留心到那跑来的学生是谁,几乎同一时间迈步上前,然而唯有急不可待的齐客侠被江仲远一个闪身一把拦下。
眼瞧着陆怀仁和女学生说起了话,齐客侠猛然一反常态,亲手撕破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气概,立马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我敬二位为民服务,眼下却以武力要挟,此等不良行为,可是你们该做的?还不速速放了我!那是我学生,我有权与之谈论!”
凭着自身想法前来的女学生听到这一句,抿紧了唇,姣好的圆眼瞪大,伸出一只手指着齐客侠,红着脸说出了她一直都想说的话:“我不认你,你不配做我的老师!”
“放肆!”一贯在人前自诩宽怀大度的齐客侠陡然暴跳如雷,抱着不能挣脱的江仲远的手臂急躁地跳脚,哪里还有往常人五人六的状态,口不择言:“大胆狂徒,你怎能这样与为师讲话,没得规矩,没得家教的野孩子!”边宣泄,他边用力拍打江仲远的手臂,“你等还不松开,当心我举报了你,叫你没得好果子!”
许千然听着一下比一下重的响声,锁着眉头狠狠磨了磨牙,晃眼抓住齐客侠的手腕,反背到齐客侠的背部,并一脚踢在其膝盖窝里,单膝用力压上尾椎骨,将那不安分的手往上一推,不断施加痛感。
他对人民向来有着无限的好脾气,然而再好的脾气也只对合法公民,对人渣,他的脾气暴得很。
他难以忍受下去了,齐客侠身为一个老师,自己的一个学生刚刚跳楼当场身亡,这人不想着为学生调查清楚伸冤,第一反应想得是如何装可怜逃避,接着面对学生的质疑,直接破口谩骂,丝毫不顾及学生的感受,更甚到了眼下的状况,仍旧把自己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对江仲远大打出手,真是一条粪池里滋生出来的烂蛆,形容是蛆,他都觉得是对蛆的一种侮辱。
其余的老师看着眼前接二连三的变故,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疏远地愣在了原地。
除陆怀仁之外的各科老师,说对许千然和江仲远不满是有的,毕竟适才对方一上来就用枪来唬人,惹得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平白受了顿委屈,可说理解也是真的,学生出了事情,他们这些老师都难逃其咎,何况他们看到齐客侠被制裁,心底都在暗自叫好,一个个早就看装模作样的齐客侠不顺眼了。
“我反思了一下,估计是没有介绍江仲远的身份,让你觉得有机可乘,齐老师。”许千然竭力克制着怒火,语气是鲜少有过的凛冽和暴戾,暗哑低沉的话语一出声,就令齐客侠感受到一股来自本能的、侵蚀全身的战栗,身心不容抗拒地跟着每一字猛烈颤抖,“以将军之魄,仲裁乱象,方圆致远,江仲远,我们特许的雷霆枪,专治像齐老师你这样的社、会、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