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孤儿院下有天堂(11)
老人陆善慈的资料上标注的是独生子女,并没有额外的兄弟姐妹,然则老者与老人的确在诸多方面高度重合,许千然不禁产生了疑问和好奇,“怎么称呼您?”
“陆善祥。”老者饱经沧桑的双眼一眼便知许千然的疑惑,继而主动解释到:“我们两个是双胞胎,生下来就被遗弃了,被不同的好人家收养,人家好,经常会走动走动,名也取得像一个。”
难怪会如此相似,许千然听完陆善祥的话,顿悟了诸多的问题的答案,“这么说,你们一直都会保持联系是吗?”
“以前是的,以前都电话联系,二月底他亲自来找了趟我,之后就断了。”陆善祥显然清楚许千然想要了解的事情,也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地说出:“刘市长来的那天,是我和一个年轻警察一起做的,我哥他叫我做的,让我必须做。”
许千然觉察陆善祥的视线从始至终都黏在照片上,掏出手机拍下照片后,将照片还给了陆善祥,“那他还让您做过什么吗?”
陆善祥呵护着接过照片,仔细塞回胸前的口袋,“没了,就这一件事,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电话也打不到地府里面不是。”
许千然心底一恸,脑海中猝然呼应着浮现老人死去的画面,不知该如何安慰陆善祥,半抬的右手要伸不伸,最后轻轻放在了陆善祥的膝盖上,压低了嗓音,“您节哀。”
“不妨事,他二月底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死了。”陆善祥的语气中漫溢着忧伤和无能为力的消愁,“他也知道,还给了我一封信,说得好警察才能给,他没说是哪个,我也不知道有哪个警察是好的,昨晚你跑后院那会,我突然觉得你该是个好警察,就觉得,该给你。”
陆善祥单手掀开自身东补一块西缝一片的灰色外衣,自藏在外衣内的一个起毛脱线的脏兮兮的小挎包里抽出一封信,夹在膝盖之间重新整理好衣物后,就拿在手里,没有如说的那样直接交给许千然。
许千然倒不在意,心知陆善祥这般举动是为了确保重要的信件没有给错人,“那您昨晚才第一次见到我,先前为什么要跑去玫瑰街那里,也说找我?”
陆善祥把信放在大腿上,抬着左手捂住心口,“我俩是双胞胎,他什么时候死的,我清楚。我多少知道点玫瑰街那地方,就想去碰碰运气,看看他都把命豁出去了,我能不能找着他要的好警察。”
早年曲天枝在抓捕一个拐卖犯时,为了保护人质胸口挨过一刀,彼时曲明言正好和许千然几人在一块,聊天聊得好好的忽然说曲天枝可能出事了,火急火燎就上了车出发,果不其然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曲天枝倒在血泊中,旁边救护车也才赶到,万幸的是挨刀前曲天枝机敏地偏了偏身体,避开了要害。
当时在医院里,何欢问曲明言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曲明言告诉他们,就好像心脏霎那缺失了一块,整个人明明很放松,情绪却陡然变得烦躁不安,满腔的血液全在上蹿下跳,冲地人恨不得狂喊狂叫,可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想做,连一个字说出口都嫌烦。
由此,陆善祥提到双胞胎相互间神奇的心灵感应,许千然能够理解,他细想了一下接下来该问陆善祥些什么合理又不冒犯的问题,思虑周全了,缓缓启唇:“我想了解一下您兄长的妻子的情况可以吗?”
陆善祥颤颤巍巍地睁大眼睛瞥了许千然一眼,没有拒绝,毫不遮掩回到:“老鼠咬死的。”
他不自觉哽咽了一声,不等许千然追问,便接着讲原由:“嫂子有病,治了十几年了,反反复复的,没个头。我哥一直不肯放弃,拼了条命也要挣钱看病,后来就做什么事了你也知道。”
陆善慈起先瞒着妻子,说那是份陪无人照看的孩子在家玩的高薪工作,轻松的同时钱还多,其妻子一知,让病魔纠缠的心情都愉快了不少,他们俩因着身体问题没要孩子,所以陆善慈的妻子尤其喜欢小孩子,每天在陆善慈做饭时就让他做多点,带点不富裕的他们家仅有的东西给孩子。
一开始都顺顺利利的,后来不知怎地,也无从探查是谁走漏的风声,陆善慈的妻子明了了那是份怎样的工作,拖着病体和陆善慈大吵一架,事后是如何也再也不愿吃那份肮脏的钱买来的药,整日整夜靠意志撑着,痛得是死去活来,但偏生就没法断掉那根坚持着的弦,死不了,活受罪。
陆善慈费劲了心思好言相劝,始终没能令自己善良的妻子也昧下良心来,看着相伴多年的妻子痛苦,他亦是心如刀绞,直到有一日再也看不下去了,用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坐在床上抱着妻子完全不能再使力的瘦小身躯,趁着妻子仍有意识,两人痛心地商量好了怎么死。
许千然听着按捺不住鼻头的酸涩,回忆起船泊巷那风烛残年的老人,审讯时他就想濒死之际能对他和陈清闲说出谢谢的老人、能为了妻子看病的钱昧着良心也只是划船的老人,怎么可能存心让老鼠去咬死自己坚守了几十年的妻子,往后的日子乃至饲养了数量庞大的一批老鼠群。
“医院不给安乐吗?”
“不给,说人能治,不给死。”说着陆善祥的牙齿不可自查地磨了磨,沙哑得如同喉咙中填满了沙砾的嗓音猛然沾上愤愤之情,“那会这地方就烂进根里了,人吊着根经也能多吸两口。”
“我明白。”张数和张二的见闻已然令许千然和顾新世深刻明白玫瑰市的腐烂,人民煎熬在水深火热的大环境中,本该救民于水火的西装革履们却光用一层光鲜亮丽的玫瑰花盛开在表面,以掩盖玫瑰花生长在不计其数的黑心肝组成的养料池。
陆善祥听许千然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诚恳耐心地聆听他一个老头子唠唠叨叨的讲话,说话无一字中掩藏不怀好意的狎昵,触着信封的两指颤了颤,一狠心,将亲人最后的遗物甩手扔给许千然,紧接着像是怕自己会后悔,快速站起身,立马开始往回走。
他背着连忙起身喊他的许千然,举起左手挥了挥,大声说:“好孩子,之后不用来找我了,那边不要人了,如果你想进去看点有用的东西,今晚老规矩,说不定还来得及。”他垂下手臂,左手缩进宽大的袖口里,像是右边空荡的袖管一般随意地摇晃摆动,喃喃自语:“我没找错人,好孩子。”
许千然试图喊住陆善祥,托人送老者回去,可陆善祥的背影无声地给了他一股决绝的感触,仿佛在与这一切作告别,令他止住了千言万语,对着陆善祥一往向前的身形深深鞠了一躬。
那不断远去的背影,突然在许千然的视野里佝偻下了□□的脊柱,年迈的双腿从笔直恍然就哆哆嗦嗦地驱动,每一步必须踩稳了才得以借力前行,好似人在刹那间老去,陆善祥完成了重要之人所交代的一生的重要托付,他终于离开了花苗路,远离了玫瑰案,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
目送了老者,许千然飞奔着回到客厅,简洁明了向等待的几人说明了经过后,立马召集特警,在陈清闲挑走俞河之后,下派了蹲守和打探的任务给其余六人,并嘱咐他们务必蹲好孤儿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需要报告。
六名特警麻利地分配了工作,小吕队长吕斯周、杨天、赵一曰率先出发,剩下三人下一批轮替,每两小时换一次。考虑到饱腹的问题,顾新世提前做起了中饭。
陈清闲了解完陆善祥告知的事情,仍有些不理解偌大的一个孤儿院怎会忽然之间说搬就搬,且只留了一天短暂紧张的时间,这般困惑着,便也问出了口。
“还有20分钟,”何欢算了算时间,解答了陈清闲的问题,“许千然的策划不是天衣无缝的,我们这次搞突击是经过了上面明文允许的行动,走明面的东西肯定会有那么几只蟑螂到了晚上跑出来嚣张,蟑螂是灭不完的,策划就自然没法瞒天过海。”
陈清闲点着头表示全然清楚了,“原来没有地方是一干二净的。也就是说,孤儿院这么着急辞退用人、连夜搬空,里面肯定有拿不出手的东西,如果我们抢在它搬走之前获取了那些东西,说不定对案情有重大的促进作用。”
“没错,”何欢眨了眨眼睛,端起求了顾新世半天才买来的痰盂形杯子大口喝着顾新世榨的冬瓜汁,“就拿留在别墅里的七个特警,你别看老白头是随随便便点的,然而那天带来的十几个里头按约定俗成的规矩必须逮两只屋子里的蟑螂捎上,但一到天高地远,该留下谁他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老白头最喜欢牵着蟑螂出门遛个弯了,不信你可以问问许千然,他把他师父的真传学了个十全十。”
正在读信的许千然竖耳听到何欢提及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瞬注意力就尽数凝聚在了何欢手中某个极具特色的东西上,他盯着陶瓷杯沉默了两秒,悠悠道:“是顾老妈子的饭不够香还是你口味独特,没事吃什么屎?”
闭着眼睛旁听的江仲远随着许千然的话睁开双眼,朝何欢的杯子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只看了一秒,他就破天荒地速度起身,有沙发也不躺了,跑到餐桌的椅子上瘫着。这一举动,气得何欢直接绷紧了下巴,酝酿着措辞打算骂出口来。
可是许千然是何等人,丝毫不给何欢能够反击的机会,扭过身体,鬼话张口就来,对着厨房方向大声呼喊:“顾新世——顾妈妈——你快出来看看,孩子饿坏了,都饿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