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45)
和许千然连通电话前,顾新世牢记探案的规定,特地给护工打了个电话,叫人提早离开。
何欢见病房里再无阻碍,一面听着由电话传递来的信息,一面大胆幻想着她这时的美妙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跑来看望许千然了,毕竟许千然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没到需要准备后事的程度,按照每次的规律,过个几天基本就活蹦乱跳了,可是她对顾新世无可奈何的样子是仅此一次,每一帧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贵画面。
他心觉果然还得是顾新世这样的古董级别人物,让他们一众头疼不已——尤其是许千然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人,才能轻轻松松地制服全场。
许千然没留神到何欢的微动,可能因为昨晚受伤的余劲,平常还精神抖擞的这会儿,眼皮禁不住冒着困倦耷拉了一半。
就她适才那句话,一阵熟悉感浮上心头,他怀疑她自首的准备或许要更早,甚至大概率要早于一个月前,不然哪来的时间排练供述每一个死者的相同的模板,依样画葫芦地换掉某些内容来讲给他们听?
“他是个医生呢,就是我昨天提到过的,那个会给我讲医院里许多故事的医生。”她侧着脑袋,半边脸带着整个头的重量压在左手手背上,左面平日看着消瘦的脸颊在额骨和手背之间挤出了饱满的一圈圆鼓鼓的嫩肉,近处瞧着,似乎柔软又富有弹性,引人无比想上手戳上一戳。
可她双目无神,保持着雕塑的僵硬,无力地张着嘴巴:“他是我见过的客人里,最会逗人开心、哄人听话的那一个,有的时候我就会想,他作为一个医生,有这么好听的一张嘴,会不会骗过很多找他看病的病人。”
“某一次我就好奇地问了他,谁知道他忽然就笑得很开怀,过于高兴的样子好像我的问题特别滑稽一样。”她的秀眉微微皱了起来,不悦的情绪爬上了雕塑干固的容颜,令泥塑崩开几道裂纹,“我对于他的反应感到生气,就踢开了他,他立马就不笑了,搂着我,说他从来没有骗过病人,还向我保证说只有病人自愿找上他,被拒绝之后还死缠烂打,害得他工作都无法正常进行。”
“哦对了,他每次来,都是因为病人闹到医院里,求他施舍爱意,他为了躲开那些一厢情愿的疯子,就跑来找我了。”白嫩的肌肤在相互接触之间留下了紧贴过度的红润迹象,她的头微抬,左手自手背换成掌心接着支撑颈部以上的脑袋,“他总是很轻柔、细声细气地夸赞我,夸我好看、夸我顺从、夸我是他最喜爱的乖孩子。”
“我也经常听到其他客人这么评价我,他们多次买下我这件商品,就是因为我很乖,有着大多想要发泄的客人希望有的乖巧,他们在外面受了气,无处宣泄的时候,便会第一时间想起我,然后按着规矩来到这里,花上一点于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的小钱,就能随意摆布,随心所欲。”
许千然眼眸耐不住动了动,眉头不自查地锁了起来,听及“规矩”二字的一刹那,他乍然想起他还没顺利进去过的玫瑰街,那个地方开门的规矩,就在刚刚由陈清闲和江仲远那头带来了好消息。
十分钟前,陈清闲学着江仲远在斜坡底下养精蓄锐,慢慢等待火焰节节升高,把水蚺烤熟。他今天预备的酒精不多,仅有两瓶,若是纯粹用来燃火是不够的,酒精挥发得太快,烧死一条八米多大水蚺就如同一只蚂蚁遇上成群的大象,还未勇闯就死在开头笨重的脚底下。
好在江仲远剔除了水蚺全身的鳞片,水蚺体型庞大,脂肪丰富,只需一点火苗点燃脂肪,就足以自个儿源源不竭地燃烧。
他躺了会,火焰渐渐烘暖了紧张的身体,使神经不经意松弛,偷懒的愿望趁机悄悄爬上心头。他仰望着火光顶上好似藏匿锋芒的蓝宝石夜空,聆听着不远处油脂“噼里啪啦”的炸开声,静静温热的空气在四周慢吞吞地游走,悠闲地令人感到些许的不真实。
在白骨累累的55号车库后,在剥皮吃肉的护城河分支前,在神秘莫测的玫瑰街旁,一切都过分祥和、宁静了,仿若他和江仲远只是出门散步走累了,停歇在夜色和霓虹灯笼罩下的潺潺小河边,稍作喘息。
先前,陈清闲日日生活在和同事虚与委蛇这样高度紧绷神经的状态下,突如其来的松懈竟有些让他惶然,他忍不住不安地撑着两眼的笑意,告诫自己不能放松,在尽力不惊动江仲远的前提下,转着头,警惕地四处张望,谨慎检查每一点渺小的细节。
就在他用目光勘察火光后方的河面之际,余光中乍地瞥见躺得正适意的江仲远猛然起身,晃眼就双手握刀,以战备的姿势立在玫瑰街前方,被火舌拉扯着跳动的漆黑眼瞳死死凝视着玫瑰街的二楼。
陈清闲心跳一滞,心道果然不能粗心大意,即刻爬起来跟到江仲远的背后,空出一段不妨碍江仲远发挥的距离。
只见玫瑰街的二楼蓦地浮现出一个朦胧的黑影,火光明朗了玫瑰街二楼约一间半的景象,门前挡风的天花板上的蛛网丝丝泛着银光,网上缠绕了多少只飞虫全能数清,却唯独在明亮的视野里,二楼第一扇门前有一个通体幽黑的人形影子。
冲天的光芒也照不亮黑影的模样,影子飘然得犹如虚化了边缘,连辨认清晰的轮廓都是奢望。
黑影就纹丝不动地站在二楼,一声不响地站着。
陈清闲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思量着江仲远没有顷刻冲上去,明显是二楼那个直挺挺的人形不太好对付,亦或者是人形黑影极度危险,是必须从由对方起先寻找弱点的斗量。
诱人的肉香一阵阵伴着夜风扑鼻而来,江仲远这头和黑影那头皆心照不宣地一动不动,火舌摇曳,气氛僵持不下,哪一方都是最佳的敌手,等着另一方按捺不住先出击。
然而就在这刻,比黑影和江仲远都先出手的,居然是黑影所在的玫瑰街,一向静默玫瑰街陡然发出接连不止的“吱呀”声,一声紧随着一声,一声未完一声又起,恍如清晨困顿时,山顶悠悠的撞钟响声,余音缭绕,回音层层波弹,圈罩了方圆百里的住家。
陈清闲费尽了脑力分出精力去数,也只迷迷糊糊数到大概是二十声,再聚齐思绪对付黑影的时候,玫瑰街二楼什么也没有了。
二楼第一扇门前,光明一片。
凡是目光能够触及的距离,紧闭的二十间房门全部大敞,夺目的灯光从看不见的房间内打在临近的河面上,与光芒错杂照出的漆黑的条纹交互排列,仿佛是一长条儿童乐园里专门为了吸引孩童打造的七彩天堂路,绚烂多彩。
他赶忙慌乱地掏出手机,确认时间,彼时,人烟寂寥的市局里,顾新世踏进了审讯室。
夜晚的11点,她会开口,玫瑰街会开门。
许千然已然能对她口中的案件故事处之泰然,不会轻易就同情心陷入她的圈套之中,他反复品味着她的话,思来想去,心底的猜测愈发强烈。
他直觉,她在故意提起敏感词——“规矩”,像何欢推测的那样,外面也许发生了点毫无根据且不同寻常的事情了。他瞥了眼沉溺危险不自知的何欢,面无表情,甩手一掌拍在何欢的后脑勺。
“赵多全活着的时候天天教导我不要太乖,他以为太过乖巧,久而久之客人会乏味了,然后无情地抛弃我,他就收不到满意的报酬了。可是事实却是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我的客源不曾停断,让他过上了大手大脚的美好生活。”
她的面上闪过一簇冷意,峻寒的艺术雕塑忽而鲜活,塑形的干泥流动,微微勾起了半边唇角,“然而他固执地认为是客人心好,见我可怜才成了我的常客,于是愚蠢的赵多全把我的每一个客人都视若神佛,想尽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就比如,”暗哑的水面猝地腾起深红的珠玑,惊人一刹,继而落回水中,强制深水浸染了一样的颜色,“朱志高,那个医生。”
我一愣,她的父亲——那个叫赵多全的王八蛋怎么能这样,思维僵固、想法荒谬不说,甚至还助纣为虐,伙同别人一块欺负她。
我乍然感到不能够,以为她就是碎尸万段了赵多全也是应该的。这种人就那么简单的死去真是便宜了他!
“要现在的我说,朱志高当医生真的屈才了,真的!”她满目真诚地点了下头,“他口腹蜜剑,说的话全像是抹了蜂蜜的羊粪蛋子,不知不觉就喂人一口外表甜甜的屎,还意外俘获了许多的人心,不光我对他百般顺从,赵多全也叫他使唤地团团转。”
“真的,好可惜啊,他去干点别的多好,他要是来当我的同事,铁定能靠他的甜言蜜语哄好每一个客人,然后一下成为畅销第一的商品的。”她嘟着红唇,话音里却不含一丝一毫的惋惜意思,“不过,后来我沦为最便宜的商品的时候,还是多亏了他,才没被一下子就玩报废了呢。”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说说他的能耐吧。”她摆正头颈,玉藕般的双臂交叉趴在桌板上,扬着下巴,身体稍稍前倾,后背拉直成流丽顺滑的曲线,“越是能耐的人,也得有能耐体会一下自己的能耐,你们说,对吧?”
“顾警官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绑法呀……”她说完突然眉梢一抬,细长的脖子微微歪了歪,“哦不对,记错了,上次告诉的应该是……”她眯着桃花眼缓缓回想,眼尾收束狭长,仿若桃妖轻洒而飞扬起的粉红衣袂半遮不掩下,诱人上钩的白嫩纤臂,“何警官。”
她意味深长地将目光再次聚集在通话中的手机上,红唇潋滟,似是橱窗内,深埋泥层下千年孕育而出土的撼世血玉,摄人心魄的妩媚,“何警官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绑法呀,就是那个……那个驷马攒蹄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