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44)
陈清闲不禁奇怪老人是怎么在众多分不清主人的骨堆里,能够完完整整挑拣出一个人的框架的,莫非只是随便拿了各部位拼凑在一起吗?
本想从包里放掉些占空间的整副骨架,留出其他骨头位置的想法被他否决,张如海房里的骨架中藏了太多的疑问,是解开疑问的答案书,一块也不能缺少。
鉴于实际情况无法舍弃,工具包里又已经装了完整的一副,他就折中在众多骨头中挑出手骨和脚骨两堆,分别把手掌以及脚掌的小部分封袋归包。
装装捡捡了半小时多,等他踩着桌子爬出只剩半面窗户的窗口时,意外发现外面那条占据眼球的大水蚺不见了踪影,土地上徒留一条深陷而光滑的水槽,好像是半小时里有一伙施工人员跑来这里挖了条放水管的轨道,打磨好之后又拂去功与名,空留下成作。
尽头消失的地方,燃着长长的一片火红獠牙,仿若是金秋时节硕果累累的稻田,金黄色的麦子衬着晚霞的红光,是上帝在人世间特意涂抹的两笔温暖油彩。
他跳下半墙,行走在半圆弧形的凹槽边,沿着路线,朝着橙红的光亮前进,愈走,愈接近光芒的感觉,就宛若假日的黄昏海边,镀金的绵绵海水冲刷在肌肤上,游人叫霞光的千娇百媚所层层蛊惑,反逆着海水的来处,一步一步缓缓地靠拢去,恍惚只需要再走一点点,就能拥抱住那个半掩地平线的暖阳,永远置身美妙的伊甸园。
陈清闲小心翼翼地滑到斜坡底下,刚触底的刹那,一脚踩到了片巴掌大的漆黑椭圆状圆片,纵目而望,他目光所及的斜坡与平地夹角的地方,尽是这种不规则的,像是吉他拨片一般的圆片,零零碎碎地堆成几座小丘,杂乱地分散在地上。
他抬眸看向河边,火光的根源是横躺着贴在河边的一条血红色圆柱□□,肉柱有八、九米,鲜红欲滴的柱体表面错落着交横复杂的红色短线以及斑驳的棕褐疤块,左边半段上四散着穿透的洞孔,肉质的焦香扑鼻而来。
他瞬间明白了圆片和肉柱的原型,沾染了耀眼虹色的眼角余光瞥见河边景象的作者斜靠着临近玫瑰街的坡底,安详地阖眸假寐,橘红色的火焰光芒映衬在那人的脸上,也遮不住那股逼迫的冷漠与镇定。
将要夜晚11点了,顾新世安排了一个护工,勒令何欢和许千然好好地呆在病房,让护工看着他们,哪都不准乱跑,接着孤身一人返回玫瑰市局,聆听今晚她骇人听闻的手段。
许千然一看顾新世走了还安排个陌生人在房里监视,试图同何欢探讨案情的心情都冷却了大半,毕竟有些东西,唯独他们几个知道就好,旁人最好是聋子一句也听不见。
他们参与这样的案件有死规,重大刑事案件的细节在侦查时期不能暴露在大众眼中,一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二来是保护人民、乃至证据安全。她自己谋划的曝光已经造成了社会面的巨大恐慌,若是连警察办案的进度全然公开了或者被内部人员泄密,那他们也不用工作了,每天处理这个那个神探推理和化解民众愤怒就行。
而且他又不是脚不能行、脑不能动,显然顾新世是故意找的护工来变相强迫他休息。
“顾老妈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他满腹怨气地抱怨到。
何欢调整着座椅和他排排躺,知晓他的言下之意,用许千然不久前才恶心过自己的话反过来恶心他,特地说得矫揉造作:“你才发现啊,你不知道你也是顾老妈子心爱的小宝宝嘛?”
许千然一听挪开身体,厌弃地睨着何欢,吐舌连连干呕,尔后他喝了整整两大口水方把恶心劲克制下去,转头启动他那张闻名警校四年的巧嘴,真切地道:“可以啊何欢,这么快就代入角色了,以后我该怎么喊你?顾老妈子的心肝宝贝?还是乖乖小心肝?”
许千然脸不红心不跳地从齿缝里蹦出一个接一个甜腻的爱称,这回轮到何欢趴在座椅上,偏头对着地面频频干呕。他要比许千然他们的肤色都白一些,身形和陈清闲不差,却微微矮了一点点,和一群死党站在一块就较为显得瘦弱,许千然干呕几下仍不改色的面庞,到了何欢这,脸就不自觉洇开了红。
许千然思量现下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语气装作颇为惋惜地说:“唉,今后都不能打你、骂你了,不然护着宝贝的顾老妈子得日日夜夜念叨我,一直说到我耳膜破裂为止。”
何欢不堪其“辱”,憋着红脸,当着护工的面便克制不住和许千然大吵了起来,而他们口中的顾新世缓步沉稳地走进审讯室,神情不咸不淡,坐下在她的对面。
我第五次见到她时,她好似回到了第一天与第二天那样,恍如初见般痴痴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问了在场仅有的两个人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随着死神之力的消失,上帝想要保护没有死神之力的死神,想要不损失任何一个甘愿成为死神的灵魂,中和后馈赠给死神的、用来替代死神之力的超脱能力是什么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第五天,她不再像前四天一样把答案藏在问题中来反问,第一回提出了一个任由天马行空的幻想都猜不透的难题,谁也不得探知她的尽头,令我一下子就在心底萌生出无止的好奇,绞尽脑汁,迫切地、急促地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她的答案,都不需细想意识形态,定然是足够震撼我们的常识理论,暴起惊涛骇浪的妙言。
我紧紧盯着她的一对莹润的朱红,不自觉睁大双眼,眉宇抬高,期盼着她能再多讲一点,我喜欢听,喜欢听她这些在场只有我会相信的话语,就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知音。
她朝我淡雅地笑着,莞尔的容颜宛若是外头从未吹拂过我的柔和春风,我就在这里,固定的囚禁角落,固定的会面时段,逼仄房间外的风景是怎样的,我永远一无所知,可此时此刻,一笑的微风亲切地告诉我,春风是这样的,温暖心弦的。
顾新世摆放好钢笔和笔记本,意外把手机打开放置于左手边,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免提按钮填满了白色。
他向来是个守规则的人,严格的纪律下还有一套更严峻的自我原则,除非必要,否则审讯时不会将手机带入室内,不过他的铁律,对自己,对外人,不对重要的人,偶尔,为了特殊的、重要的人,他的一切铁律都能打破。
她在我不舍的目光中移开了明媚的琉璃眼眸,颇有兴致地垂头打量着那亮着的方正界面,像是满怀好奇的新生婴孩,咿呀的呼喊前先对感兴趣的东西一顿全面的揣摩。
“顾警官,许警官怎么样了?”她没有抬头对视,盯着手机的眼睛中淌过一波一波的亮色,似乎是粗心大意的孩子遗落在街边的一张七彩糖纸,在光的灌注下焕发五彩缤纷的光芒引人驻足,“感觉好久没看见他了,还怪想念的。”
不等顾新世答复,小小的手机抢先传出了声音:“我很好,不牢你牵挂。”
我吓了一跳,错愕地看向那个奇怪的薄薄长方体,不知道顾新世警官左手旁放的是个什么,竟然能回答她的问题,声音听着还特别得像是许千然警官。
电话的另一头就是许千然本人。
顾新世想着许千然在案件没有彻彻底底完结前,肯定没法老实地待在病房,那七弯八绕的花花肠子里指不定装载了满当当的思维风暴,脑子一工作,便休息不好了,于是他深思熟虑后,以打消许千然的左思右想的目的,打通了电话,让许千然远程陪审。
她勾起嘴角,两面脸颊扯着白玉般的面皮,似笑非笑,语气里道不明究竟是感慨,亦或是讥讽,她道:“进步的信息化时代就是好啊,眼睛一眨,一部手机,手上的操作机器,就什么都能知道了。”
“每一种科技的进步,背后都藏着无数人的奋斗和汗水,并不是一朝一夕改变的。”顾新世平静地说到。
“是啊,”她轻轻笑了笑,扬起的弧度微不可微,就如同没有笑过,然则但凡刚刚全程目睹过的人,脑海中的记忆却都清晰地放映着她雅笑的画面,“这部分无数的人花费了汗水和奋斗在造福人类的事情上,却小气地不曾分配一点点的人出来,哪怕是一个,有那股奔着成功冲劲,也许早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你的想法片面了,”顾新世停笔注视着她,“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任何领域、行业发展的速度、时间和进程皆不对等,凡事总要有错,才能发现问题予以改正。”
我猛然深呼吸,发现这个新来的顾新世警官太叫人讨厌了,不赞同就算了,还老是抬杠,否定她的观点,将她说的一无是处,好像是她说的话就是错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愤愤地杀给他几把眼刀。
她听及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偏离视线,用鼻子喷了道气,“顾警官这意思,难不成我就该是警察行业的牺牲品,还该为自己成为牺牲品而感激涕零?”
“不是,你的观念导致你曲解了我的意思。”顾新世动笔记录,神情毫无波动,“现在请停止没有争论意义的话题,请你开始陈述作案经过。”
光鲜的表情一瞬垮了下去,她润嘟嘟的两瓣唇拥挤在一块,委顿地弯下两端,眼瞳内色彩流逝,化为了一滩无波无浪的深水,“行吧,我和顾警官确实不适合聊天。知道第二个人怎么死的吗?”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一字一句故意懒散地拖长了调子:“喜欢改造,就死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