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43)
紧接着猝然一记“噹”响接踵而至,蓦地就冲入耳膜,陈清闲捕捉到风去的方向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砸得泥土闷声晃动,站在墙上的他都感到脚底好似颤了颤。
他俄顷回头跑到墙后边缘,只见天空仍散着微光,世界陷入靛青色的怀抱,江仲远抱着巨大的宽扁头部,一军刀深埋在其中一只幽绿色的竖瞳里,将大半个庞然的身躯按在泥土之上,临近斜坡的泥土区域凹下了一个大坑。
是昨晚的大水蚺!
他双腿虚晃了两步,恍了恍神,顿然醒悟:原来方才他感觉到的黑是因为水蚺当时立着硕大的身躯,挡住了后方的光亮,江仲远也并不是懒得对视,而是根据他的言论来判断水蚺是不是伤害许千然的凶手,那双淡漠的眼睛是在思考以单纯退敌还是特意报复的方式来解决水蚺。
陈清闲的脑神经瞬间绷紧,第一反应是随即想要冲下去帮手,但才走两步,当焦急的瞳仁无意捕捉到两米宽墙脚处正蜿蜒着一段无处伸长的蛇尾,蛇尾连连扫了下两边平房多出的墙面,一刹迎面劈来之际,他不知哪来的敏捷速度,像是被许千然传染了,不见半分昨夜那股害怕和慌张,下意识飞快后退了三步,恰好躲开了分毫。
粗壮的蛇尾猛然摔在墙面顶部边沿,顷刻在墙边缘打出了一个大臂深的凹槽,顶层厚厚的灰尘被震得惊吓着窜上了半空,蛇尾带着杀意袭来的撕裂之风卷起大片尘雾,见没有成功,坚硬的鳞片刮着凹槽两侧的碎石立马缩了回去,行至半高意外撞开了关闭着的窗户,尖锐的尾端生生刺碎了半面玻璃。
碎片落进车库没有传出一丁点的声响,陈清闲刚才一瞬退得太快,侥幸避让后,脚底站不稳而止不住踉跄,扶了把54号车库的瓦片屋顶才没摔倒。
他稳定身体,手扒着瓦片沉静了两秒,心道还好躲得快速,否则自己现在就变成了那个凹槽,随后他抽出一片瓦,一边观察,一边缓步靠近墙沿,探着头发现蛇尾的瞬间,他立马挥动手臂,狠狠地把瓦片砸向了滑落下去的尾巴。
他莽足了劲,瓦片也万分得得力,正好尖角一端撞在尾巴尖那片,尾巴处的鳞片没有身躯上的厚实,较为脆弱,叫江仲远死死按着的大水蚺微痛地一抖,头部以外的身躯好似雨雾蒙蒙中的山峦,从头部下连绵起伏到了尾巴。
水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渺小的人类压着脑袋动弹不得,一下放弃了两边一同毁灭的想法,转头掀起余下能动的蛇身,甩出一弯镰刀状的攻击,眨眼就突袭到了江仲远的身侧。
类似的出击动作像极了昨夜水蚺圈起许千然的时候,站在墙顶鞭长莫及的陈清闲忍不住为江仲远捏起了一把汗,肩膀上的工具包自肩头脱落,垂直坠下。
江仲远自若地斜着眼眸瞥了眼,不慌不忙地放开按着水蚺头部的左手,背到身后单指挑开枪包的同时,左腿膝盖替换左手压了下去,仅看着蛇尾就要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是瞧也不瞧一下,左手举起枪对着旁边淡定地扣动扳机。
只闻“嗖”的轻微一声,蛇的下半部分身体上炸开了一个空洞,血花四处蹦溅,子弹穿透宽厚的蛇身,沿着弹道直直击断了墙后的另外半扇窗门,飞进了55号车库内。
他荡下左臂,避开七寸,对着水蚺的其他部位接二连三地摆动食指,直到打空了弹夹,才把枪晃在指尖转了两圈,塞回背包。
水蚺是被江仲远从墙后笔直地按倒下的,就倒坐在距斜坡不远的地方,冗长的身体倒下又甩起,甩起再倒下,不知不觉松软的墙后泥土表面出现了一路密密麻麻的坑洼,时深时浅、尘土飞扬,些许枯草都叫连根拍飞,横竖躺在左右两边,宛如开拓了道迎宾的长廊。
是消音枪,陈清闲收起顺着子弹往下的目光,远远望着那条疼痛着但现下只能挣扎扭动的水蚺,其八、九米的背部是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弹坑,弹坑中暴露出的鲜红骨肉连连喷洒着血水,如同是高厦前的景观喷泉,散出去的血雾仿佛纱帘轻柔地飘落,隐隐染红了蛇身下的褐色土地。
江仲远侧身跨坐在蛇头下方,趁水蚺剧痛到吐着蛇芯子无助嘶吼的时机,右手拔出刺入眼睛的军刀,一脚踢开蛇嘴上颚,左手按住蛇芯子和下颚,飞快地转着手腕挖去一颗颗锋利的尖牙。
他的动作快到陈清闲单能辨认清楚环绕成球体的残影,满眼其余皆是眼花缭乱的峻冷刀光。
没几分钟,水蚺整口大大小小的牙齿就全被江仲远削了下来,颗颗尖牙一个也没有飞到水蚺的口腔之外,纷纷乖觉地囫囵聚集在了咽喉口。
他把军刀随手插在上颚内,无视因为羞愤而顾不上疼痛大肆蠕动起的残破蛇身,右手五指攥成实拳,指骨在攥紧的过程中“咔咔”作响,似乎是仪式开始前的宣告誓言,紧接着一拳就对着牙齿所在的地方,用力锤了下去。
他这一拳头,将水蚺喉咙口的牙齿一并打塞进了咽喉深处,大有让水蚺碎了牙也和着血忍下吞进肚子的教训之意。水蚺难耐地猛地一昂头,少部分前半段的蛇身应激着跟着翘了翘,随后又无力地瘫软在地。
适才江仲远那几发子弹,有意避开了水蚺的心脏,却无一不对准了脊柱,少许由于和鳞片的摩擦稍微偏了点方向,可大多都直接如期对穿了脊柱骨,导致水蚺在枪击后就失去了基本的攻击力,只剩下头部和颈部还能晃动,但头颈都在他固若金汤的钳制之下,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陈清闲跳下墙,拎起工具包,天色在江仲远单方面的制裁中已然一片漆黑,他握着手电筒,一边关注着残废的蛇身,一边慢步走至江仲远手边。
他蹲下身,瞧见水蚺血肉模糊的大嘴的刹那,突然感到些许的解气。就凭江仲远的身手,想杀死这条罕见的大水蚺显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江仲远故意避开了致命点,重心暴力耍弄水蚺的头部,尤其是嘴巴,明摆着是为许千然报右臂无数伤口的仇恨。
而且对于陈清闲来说,这般举动不光是替许千然的右臂报仇了解气,也为一臂而死的无辜老人报仇了解气。
眼前的水蚺毫无昨夜的威风,丝毫的反抗能力也没有,其骄傲和尊严彻底让江仲远瓦解粉碎,现下只得吊着依然能跳动的心脏和完好的颈椎,睁着一只孤寂的独眼,溢着不甘心的幽幽绿光,奄奄一息苟存。
陈清闲不为这条饱含研究价值的水蚺可惜或是可怜,归根结底可恨的是她,如果他们不采取非常手段一次性解决了水蚺,往后的日子和行动只会越来越困难重重。
面对她以未知的方式引来的未知的杀身之祸,唯有果断、心狠,在物竞天择的法则下他们才足以保证基本的人生安全,才能见到希望的曙光。
他拉开工具包,打量了一圈一背包预备的各样工具,又抬眸看了看面无喜色的江仲远,问到:“江警官想让它在这里死还是就这么活着?”
江仲远闻言转过头扫了陈清闲一眼,视线偏到瞩目的工具包内,举起手摸上自己的左耳,陈清闲递给他的耳麦仍旧在他耳朵上。
他的嗓音沉稳,一点都听不出他前一秒还在进行单面的施暴,“蛇,死还是活?”
正被顾新世牢牢盯着吃晚饭的许千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以防万一的想法灵验了,他把口中的食物咀嚼了咽下,在顾新世炙热的目光下放下筷子,扭头开口道:“何欢,想不想吃野生的蛇肉火锅?”
何欢对上他的眼睛,想到许千然说的蛇铁定是昨夜刚伤过人的那条,暗哑的眸光中充斥着拒绝的意思,晃着脑袋,“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
许千然微微点了点头,回复到:“还能动吗?”
“不能。”江仲远即刻传来的语气里隐约藏着点微不可查的自豪。
许千然最是清楚江仲远的性格,这点难得的自豪没有逃过他的法眼,一听便知江仲远为他的右臂讨回了公道,正像个傲娇的小孩子一样暗示着奖赏,不过就算他心里打算感谢、表扬江仲远,他的嘴也不会允许好听的话进入江仲远的耳朵。
他稍稍清了清嗓,淡淡道:“嗯,你也玩开心了,那就留着吧。”
耳麦那头果然在他预料中没了声音,还是两分钟后,陈清闲和他说起了话。
陈清闲接住被无情抛回来的耳麦,猝然发觉江仲远的行为虽然有时难以理解,但有时又特别好猜,简单又直接。他戴上耳麦,说:“许警官,水蚺现在半死不活,又求死不能,留着万一之后臭了可能容易引发慌乱,要不给它个痛快?”
他的话是实事求是,这么大的一条水蚺,满是枪口的留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发臭了,有心居民只要一爬墙就能看到,若是扔进水里,水蚺也活不过几天,一面被鱼虾分食,一面飘在河面上,早晚会进入公众的视野,追踪到船泊巷后面的分支。
况且他打心底挺感激江仲远的,如不是江仲远的在上船点帮助了他,他一个人恐怕很难避开草堆里的三条小蛇,再从水蛭大军的笼罩中脱身,也早早就让没有及时留神到爬来的水蚺吞掉了。
许千然听出了陈清闲的劝意,心下也明白水蚺没必要受煎熬的生死折磨,因为她,水蚺才会猝不及防地攻击人类,他叫陈清闲把耳麦给江仲远,动了动唇:“干得……还行吧,杀了。”
陈清闲不知道许千然说了什么,仅瞧见江仲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变扭的神情,声细如蚊地应了声,很快又甩手又将耳麦还给了他,对着他包中的酒精点了点手指。
这一次他猜不透江仲远要做什么了,只能按着江仲远的指向行动,把酒精和火柴一类全部拿出来放在旁边,方做完这些,又看江仲远指了指他,再指了指蛇尾的墙,大抵的意思是要他去车库里做该做的事情,水蚺交给江仲远处理。
陈清闲背起轻巧了不少的工具包,一一照做。
窗户下的人形梯叫水蚺的长尾一砍为二,断开成了两架普通的梯子。他选择了比较完好的一半,斜靠着墙,克服脚下颤颤巍巍的惊慌,独自滑进了55号车库。
凭着前夜的印像,他摸黑至拉线开灯的地方,墙内一亮,便第一时间检查车库里有没有什么诡异的变动。好在一番细查后,车库里的陈设和他们上一次离开时一模一样,基本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呆在位置上。
他走到许千然归类人骨的地方,注意到部分记忆中应该满当当的骨堆里多了几个怎么衡量皆看着奇怪且异样的空档。
细细清点了三遍,他数到头颅共十八项,胸腔十八个,手部十七对,脚骨三十五只,的确少了整整一副骨架,也就证明张如海房间床上的——工具包里当下装着的——来自55号车库的人骨堆——大抵是张如海的骨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