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38)
要命,他和许千然可是堪说是被她万里挑一选中的目标,自打昨夜起,轮到他俩任何一个,在安全的环境也绝对是危机重重,陈清闲立即暗察到。
大脑中的警铃“呜呜”作响,他怔忪了一秒,晃眼拔腿往道路上跑,见识过大水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其他的蛇。
他逃得飞快,呼吸短促,满脑子只想着赶快到柏油路上去,耳畔的风过随着距离越来越不明朗,身后若有若无的蛇信子愈发得清晰真实,好像就趴在他肩头对着耳朵高歌,长虫穿草而作的“薮薮”声更是仿若惊雷灌耳,让他产生了稍稍有一丝一毫停歇便会被背后分食的危机感。
灰油油的路映入了眼帘,就差那么两三步的胜利了,他骤然察觉后方追逐着他的东西一瞬腾起,紧接着一道黑影从他肩旁交错着飞闪而过,一切的杂音顷刻消散殆尽。
他急刹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躺在车上的江仲远不知何时戴上了黑色皮手套,就那么沉静地立在一方橄榄青色的荒废草坪中,数以万计的杂草似乎皆眼尖地变了转向,微垂下草尖为之臣服,江仲远在无际的灰蒙中傲然鼎立。
江仲远的左手指缝间夹着三条细长的蛇,右手手指灵活地绕着三条蛇的身体,面无波澜地在帮扭动不安的蛇将身体打结成一团。
陈清闲目瞪口呆地看着江仲远给三条颜色不一的蛇打了个死结,随后一手拽着尾巴,左手依旧拉着蛇头,慢吞吞地沿着吴丽华的方向走去,他蓦然觉得江仲远说“不会”是真的“不会”,不由心生敬意,信任地跟了上去。
上船点在杂草边缘的石阶下,靠河一面、石阶两边是生锈的铁围栏。他特意去了解过这块堪比无人区的荒凉土地,船泊巷怀旧主题的河岸观光爆火后没多久,分支的源头也就是如今上船点这日日人满为患,河边停满了小船,岸上的游客你拥我挤,闹出过不少失足落河的乌龙玩笑,乃至船飘在河上也会因着船只太多而误撞翻不少。
为了保证旅客的人生安全,相关部门连日连夜在河边围了铁栏,单开出一个口供人上船,不论船还是人都得乖乖排队,相等于是一种饥饿营销,起初就有不少人为了体验一把网红景点全天二十四小时废寝忘食地排队,却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规定了时间,某个时间点前人和船都得一个不剩。
这一点,陈清闲还是翻遍了帖子,在几个古早的吐槽贴里发掘的,但并没有人讲清具体时间点,网上也查不到,只有考虑安全隐患才取消夜间泊船的官话。
虽然夜间是有风险,可这些客套话也就说给那些单纯想来体验一次的旅客听听,换到现在,若说规定时间和夜间运行的玫瑰街没关系,就是阿猫阿狗也不信。
江仲远手上还玩着蛇,陈清闲不敢离得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保持了一段适当的距离随着江仲远路过的脚步走着,突然前面的人猛地一回身,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脚跟处,接着缓缓就朝着他踏步迎来。
陈清闲死盯着三条蛇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点点地缩短,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后退了两层阶梯。
江仲远适时停下了步子,平静的眸子扫了一眼他,再扫了眼方才看过的脚下,转身继续自顾自地下阶梯。
本害怕着蛇的陈清闲瞬间看懂那道简单而复杂的视线,恍然明白了江仲远的示意,他下到自己刚刚站过的阶梯下,回头蹲下,发现脚踩过的位置后方——上一层阶梯正面有个方正的小洞,洞里有封信和一沓封在塑料袋中厚厚的钱币。
他戴着护具取出后,见纸面并非光滑平坦,便摘下一只手套,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信封和钱纸上个别不同于周围的略皱的圆点,圆点皆比较软和糙,他猜测两样东西上大概率滴到过水。
他简单规整了一下,将洞里的东西拿在戴了手套的手中,匆匆赶到石阶下江仲远已经追上的吴丽华身旁,毫无防备的心态下,眼前所见的画面恐吓得他倒退了几步。
陈清闲看到:夜里被他和许千然来不及处理而遗忘在玫瑰街边的那条木船,此时就鬼使神差地飘然在河边,正完好地绑在上船点的柱子上,好像它至始至终一直在此处,从未离开过上船点,也从未栽过许千然和他。
本落水的船夫的尸体僵直地躺在船内,脖子里的金属项圈不翼而飞,叫项圈箍过的脖颈肉宛如两瓣肥唇,松懒得恰好上下两片肉尖触碰在一块,吴丽华抱着肿胀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嚎哭,每一嚎,脖子上挤坠出来的肉就仿若开合的蚌壳,张嘴吞吐一口烂肉。
泡发的烂肉一掀,能清晰看见一丝里头红黑相间的坏死组织,他哽了哽喉咙,险些当众呕吐不断,好在顾新世特制的营养餐清淡,不是什么难消化又味久留的油腻食物,他遏制着干呕的冲动,驱腿上前,先把信递给了满面泪水、嗓子都哭哑的吴丽华。
吴丽华恍恍惚惚地别过头,身体沉溺在无法承受的哀恸中一个劲地抽搐。她视觉模糊的眼睛一眼认出信封上面熟悉的枕边人的字,瞳孔霎时涣散,还没来得及扯出一声泣天的凄厉,就在过度负重的悲伤里昏倒了过去。
江仲远的兴致不在案情,对女人没有分文的关注,陈清闲来后他就自如地坐在一层台阶上,侧身靠着旁边的围栏。
起先他像是玩着橡皮筋一般,两手松松紧紧地收拉着中间的蛇,随后他放开右手,等蛇丝滑的身体自己蠕动着解开,又第一时间给长虫打上结,如此循环往复,淡定的神情下,他耍得乐此不疲。
陈清闲托着女人的背把她放平在甲板上,走回几步,就着石阶底层盘腿而坐。他自觉不算什么圣人君子,当前情况特殊,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违背道德,随即未经过同意拆开了信,趁着吴丽华昏迷之际偷偷阅读。
信中是张字迹歪扭、涂改良多的纸,潦草的笔锋一目了然写信的人在书写时焦急的心境。
他眯着眼睛,拧紧眉头,细细盯了半响才认清全部的字,纸上印着:
[孩子孩子,你听我说,这里不是好地方。快快跑,还来得及;闭上嘴,它听不见。迷路的孩子快掉头,抓来的孩子赶紧跑,这里的孩子藏起来,地狱的魔鬼到这儿了。孩子孩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知道意思,夜晚的工作该开始了。还请阅后即毁,否则你懂的,家人也是能够换个地方永生团聚。]
内容总共简短的两段,上半段是许千然与他讲过的短歌,下半段则是值得深究的威胁。
目前他们已知的会唱短歌的人仅有两个,一个她,一个老人,而这封信的原稿来自一个月前,一个月前老人才被她找到,刚搬进船泊巷,也就表明寄信的人必然是她。
看这封信后半段开头两句的含义,再结合老人熟悉完整的歌词,船夫也知道歌词,陈清闲大胆推算到这首短歌或许流行在二十年前载着魔鬼前往玫瑰街的船夫之间,也许短歌可能就是船夫们编唱出来的,为了抹消一些自身的罪恶,更为了警示孩子不要靠近。
那阅后即毁的原稿想来就是稿船夫胸膛口袋里的碎纸,他手上还原的这一份,怕是船夫冒着危险和赴死的心,急急忙忙复述完后藏在了阶梯鲜为人知的窄洞里。
依着她威胁的手法,后几句的隐含之意莫不是如果这封信被第三人发现,船夫就算应验了必死的诅咒,其家人也逃不过共度孟河的命运?
他下意识望向躺在船夫旁边的女人,明明预备的焦点应该是吴丽华,可目光总是会不能自控地飘到船夫不忍直视的尸体上去,他迫使自己广阔的视线全部狭隘地留在吴丽华的身上,思索着吴丽华的命是否会跟随她所定好的剧本走。
他审思明辨着近日发生的种种关联,突然余光捕捉到一条火赤链飞窜进了眼眸中央,始料未及下,火赤链窄小的嘴已然死死咬在了吴丽华的颈动脉处,一动不动地匍匐着,长尾蜿蜒着搭在船夫的脖子处,像是在裂口的烂肉两端缝了红色的针。
不好!要救下她!
陈清闲被心底的想法驱使着无意识向前小跑了几步,忽而警觉赤链蛇即便不主动攻击人,毒性也不大,可一旦叫人抓住便会乱咬,还喜欢往软物上咬,只要咬住了人,就有不放的习性,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他缓步回头,瞥见一向面上没任何表情变化的江仲远此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惊讶,似乎他也没想到那条红麻子会从他天牢般的钳制中逃脱,剩余的两条仍好好的夹在他手指缝里。
她的威胁隐约灵验了。
江仲远抽出右腿上的匕首,仅一刀就丝滑地割断了两条蛇的蛇头,他松手扔掉其余的蛇身,大步走近赤链蛇,用同样的办法一斩两段,接着两手拉着蛇头一掰,把毒牙从吴丽华的脖子内麻利地拔了出来,抛在一边。
陈清闲随即上前检查吴丽华的身体变化,红麻子的毒性正常情况下是引起些伤口红肿、皮疹或荨麻疹等过敏反应,唯有严重过敏体质者可能被咬后会有生命危险。
他戴着手套,两指压在脖子侧面的伤口旁,两个血窟窿的周围已经高高肿胀了起来,他直觉不太妙,若她要使些完全不科学的招数,就几日的经历,面对失去了用处和不必要的人,定然是杀招,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轻微中毒,能选择红麻子,不是蛇有问题,就必是女人的体质有问题。
他立马掀起吴丽华的衣袖和裤腿,果不其然,四肢表面在短时间里起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顷刻就遍布了全部的肌肤,几乎看不见原本的肤色,整圈红通通的,好像吴丽华本来就是这样的肤色,扎眼的血红如同手术室门外那盏亮红的“手术中”,令人心生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