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34)
刘书晴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左右相顾,当她终于发觉自己四周乌泱泱的全是医护时,脸颊上霎那浮起了羞愧的红晕,她细声细气地让跟班把人请走,又讪讪地朝陈清闲一笑。
陈清闲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那张尴尬的脸,似笑非笑,“多谢刘警官高抬贵手。”说完他马不停蹄地跟着医护人员的步伐赶了上去,适才检查过许千然的医生转身等他跟来,一同假意了解病情的样子绕回了病房。
一番波折后,许千然顺利地打上了点滴,额头敷着冷毛巾,配合陈清闲的物理降温措施,面色总算是没有瞧着像个熟透了的番茄。
陈清闲把医生送到病房门口,希望医生若是遇上刘书晴三人不要提起他还和另一个警官在医院里。负责许千然的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资历医生了,背后原因一听便能猜到一二,医生熟练地叫陈清闲放心,他们不会随便把隐私透露给其他患者,而且这所医院里的人都不太待见刘书晴三人。
他被勾起了兴致,好奇一问才知刘书晴但凡有点小伤就会被那两个跟班送来,次次勒令一堆的医生护士紧张兮兮地去候着,场面热闹地仿佛她生命垂危快要死了一样隆重,经常妨碍医院正常工作和病人的救治。
跟班中的一位就是试探过工具包重量的,想必这两个全是某位忧心女儿的父亲的手笔,如此看来他得寻个法子尽量避开和他们的接触,别哪天被小报告打到那位德高望重的人面前,还牵连许千然。
思及此,陈清闲的眼眸不禁颤了颤,他怎么又无意产生了一种为朋友而考虑周全的想法,莫非是许千然带来的蝴蝶效应?或者是他们两个共同经历过生死后的同袍情谊的错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变化,他接受情绪的改变,也逐渐在思考中接受以后会有更多生死从手中流逝的现实,他可以享受受影响唤醒的五感带来的奇妙,却不想让五感来反影响自身的行为作风。
若是叫情绪主宰了,往后他的生活就会像最开始那般充满困苦。他一边催眠自省,一边把许千然的情况报告给顾新世。
审讯室内,她单手撑着巴掌大的小脸,似乎有些困倦了,半垂下眼皮,要阖不阖的模样仿若待放的桃花,声线也不禁染上了一丝慵懒,“这一次昏迷,他睡了得有一天半的时间。”
“他睡着之后,我也有点累了,干脆坐在玫瑰花墙的旁边睡觉。我不想睡他捡回来的床垫,凡是和他有关的东西我都厌恶极了。”
“我难得睡得一个好觉,没人吵醒我、没人折腾我,可是居然第二天就被他骂醒了。睡了一觉他好像什么都恢复,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旁边,看到钢筋和他的腿肉基本粘合在了一起,估计他是痛麻了,所以才有力气来骂我,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更让人不爽的事,连工具也被他扔了出来!”她薄唇微张,打了个哈气,“那是惩罚诶,他还妄想逃走?我正好睡得不充足心烦呢,他就撞到了我手里。”
“见他怎么也不听话,我用他的衣服把工具捡起来,重新让他含住。睡不好我脾气可大了,也许是遗传他的,我的动作比头一次野蛮得多,工具完全没入之后,也不知道他是痛还是能体会到舒服了,抖了好一阵子。”
“惩罚上好了,就该轮到他的嘴了。鉴于他向来没有管好嘴的意识,我也懒得再仁慈,拿起一根搬回来里面最短的钢筋,从他左边的腮帮子戳到右边的腮帮子。他以前叫一个客人在我嘴巴上戴一根绑了小球的带子,绑上以后就不能说话了,我觉得反正都是不能说话,就没搞太多的讲究,钢筋就行。”
“穿透的时候我特意捏开了他的嘴巴,保证钢筋从舌头上面过去,”懒洋洋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缓缓眨了眨,“在我还当昂贵商品的日子里,有个不常来的客人是医生,我最喜欢听他讲医院里的故事。”
“有一个故事是说有人不想活下去了,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舌头断后会流很多的血,人可能会失血过多死掉,也可能血流进气管里憋死。我记得这个故事,担心钢筋万一没注意把他的舌头穿破了,所以用第三根钢筋的过程中我很小心。”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钢筋太重了,他那张嘴不顶用,我一松手,钢筋就把他的下巴压脱臼了,直接撕破两边的嘴皮滚了下来。”她突然眯着眼睛抖了抖,“他的样子好可怕哦,整张嘴像个盛了血的大盆子,肉丝还在盆子边缘挂着。”
“我赶快跑到玫瑰花墙的旁边,躲开他的脸,然后掰着手指数是不是全部都还给他了。”她松散地趴在桌板上,一边用两只手数数,一边自言自语:“他踢我,报复了;不给我吃饱,报复了;总是骂我,报复了;绑我,报复了……”
她的脸上透露着心满意足的神情,“一个个都完成了呢!”
“那么接下来,就不需要吊着他的命了。”眉眼压低,她稍稍勾着半边唇角,一瞬的清浅笑意中笼着恶意四散的邪气,“我拿起剩下的钢筋,一根一根穿进他的身体里面,这一次不用顾虑没意思,我想从哪里下手就可以在哪里下手。”
她伸出两手的食指腾空虚无地点着,仿佛玩着电子游戏一般欢快,疲倦被她一扫而尽,语气里尽是外溢的喜悦之情,“这一根,那一根,肥肉破啦,肚子也漏啦,哪里都是啦。”
“钢筋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不过他倒挺顽强,还有口气,我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等啊等啊,等到晚上,工作地方开门的时间,客人们陆续上岸,他的呼吸也跟着彻底断了。”
她长舒一口气,将两臂平缓地摊开,立直腰板,面色顷刻收敛,神情严肃,恍如无情无义的判官,抬高了音量宣判到:“第一位诛罚者赵多全,死于十年前四月一日,死因内脏破损、失血过多。”
判刑的结果回荡在狭小室内,我听着她清澈明朗的声音,身形忍不住叫语气里的威严肃穆惊地一抖,一股正气凌然的酥麻感挂上脊背,使我不自觉就沿着话音挺了挺肩背。
就像是经过了一场纯净山泉的洗礼,此时此刻的我,哪怕表现着最正式的仪态,也是浑身轻松,身体的负重减少了大半,眼前从未有过如此的清晰敞亮,能更为透彻地看到千纱蒙面的她的深层。
赵多全——她的父亲,一个罪该万死的人终于在今晚、在她口中被钉上代价的骨钉,我的心里是无法克制的畅快,为她而畅快,为我而畅快,就好似同那位名叫赵多全的她的父亲有滔天仇恨的不是她,而是我一样。
她一手背到身后,一手轻轻搭在左肩,微微俯身,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行了一个彬彬文质的绅士礼,宣告着一曲落幕。
顾新世无动于衷地略过她看了眼时钟,收回视线向她颔首,“感谢你的配合。”说完,他拿起钢笔和笔记,全然没有同先前那般好好收拾,带上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开着盖子的保温杯中的水已经凉了,见何欢抱着他的手机,在忧心许千然的过程中撑不住而阖上了双眸,顾新世就委屈自己喝了半杯冷水,轻手轻脚地把手机从何欢手里抽出来,给何欢盖好了被子。
他悄悄然关掉灯,取了些必须的物品,无声地离开了监控室。因着他全然没有声音的脚步和收敛的气息,乃至连路过市局打着瞌睡的值班人员时,都没人发现他急匆匆地出去。
夜幕笼罩,消失不见多时的月不知不觉悬上了当空,散发着瞩目的青光,将地面裹入寒冷的婵娟纱衣。
在月光找不到的逼仄室内,铁铐一个个慢遭遭打开,她双手握着纤细的玫瑰花枝,丰满的花骨朵随着她优雅的步伐摇曳晃动。
她走至承载了她至多目光的墙角,蹲下苗条的身姿,将玫瑰花温柔地摆在角落中。
“对不起,现在才能好好地回应你的问题。”她面朝着墙角站立,面容的曲线渐渐柔和,满目潋滟的水色皆铺满了细细碎碎的深情,语气是谁也没听过的真挚与温情:“谢谢你的玫瑰花,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玫瑰花,也是我收到过的第一个礼物,唯一一个礼物,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她抬起一只在黑暗中显得灰白的手,轻轻地抚摸上一片唯有她才能感触到手心里是什么的空气,指尖微动,眷恋地用指腹摩挲着她日思夜想的贪妄。
她张着绯红色泽的两瓣,樱桃小口内的舌尖上,缠绵着这世间最动听的话语:“你也是,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无人知晓、无人见得的审讯室里,浓郁的玫瑰花香飘散满屋。
顾新世是从医院后门绕到的许千然病房,同陈清闲见面后仅打了个简单的照面,就找了相熟的医生,在帮助和指引下,两人推着许千然,避开刘书晴三人所在的地方,调换到了一间安静的单人病房。
顾新世本不想搞特殊占用公共资源,奈何眼下案情特殊,他们身处的环境恶劣,就不得不偶尔搞些特殊来保证安危。
盐水不急不缓地滴落,顾新世站在病床前,目光深邃地盯了床上难得这般安静的人半响,随后慢遭遭地把笔记递给陈清闲,与陈清闲坐到远处的沙发上。
他平淡地开口,语气古井无波:“既然陈警官和许千然之间信息是共享的,那么今天这份审讯笔记您也有权利知晓。”他摊开手心,“请您阅读。”
“好的,谢谢您。”陈清闲受宠若惊地接过笔记本,细细地阅读起来。但他还没看两行,就察觉顾新世的目光一直不咸不淡地落在他拿着笔记的手上。
他被这道说不明白的视线看得有些无法适从,下意识用眼睛检查了遍手,双手已经洗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血迹,明显不是因为他的外表。他又根据顾新世板正的形象,以及如同印刷体的方正字迹和整洁的纸面猜测到:顾新世兴许不太喜欢别人触碰他精心对待的物品。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翻页,大致扫下后面的内容,识时务地征询到:“她今晚把杀害赵多全的过程全部坦白了,内容很多,请问我可以拍下来仔细研读吗?”
顾新世自身不查对私有物品的在意,收回了目光,“我这里有一份许千然需要时拍好的,我直接发给您。”他点开和陈清闲的对话框,才发现一部分多出的聊天内容一看就是何欢和陈清闲之间的,他粗略阅览了一遍,一边发送图片,一边动口问到:“玫瑰市局的刘书晴,是那位父亲是刘山省长的关系户吗?”
陈清闲没想到顾新世对刘书晴的形容如此直白,秉承着对敌人看不顺眼都是朋友的心理,带笑的眉尾翘了翘,他双手送回笔记本,应答:“是的,就是刘省长的女儿。”
顾新世面无波澜地点点头,“此次刘山带刘书晴参加宴会的目的,在于让刘书晴和宴会中的中央高层接触,刘山打算用自己的脸面把刘书晴送进中央。”
看在许千然放心地把这位在市局内部的陈清闲带着走现场,何欢也佐证陈清闲为人尚可的份上,他就姑且爱屋及乌,将所知的消息告知。
陈清闲听及愣了片刻,倒没在意刘书晴也想入中央,而是诧异销声匿迹的顾新世对状况如此了解,甚至是直呼刘省长的名讳,他心想这位顾警官哪怕不是王牌了,在中央的地位也实则不小。
他笑了笑,尽力让脸上的笑意有些实感,“正好我也想凭自己的努力通过许警官加入中央,依顾警官之鉴,刘书晴能入中央的几率有多大?”
“宴会开到明天。”顾新世目视着许千然病床的方向,神色一派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