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32)
裤子口袋猛然一震,陈清闲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外,找了个附近的拐角接通电话,才举到耳边就听见对面颇为有礼的一句“您好”。
他乍然不自觉神游了几秒,心下莫名想要是许千然也每句都这么跟他讲,那他现在说不定就还能是那个无情的陈清闲,就算是不小心加快了老人的死亡,他也能独自消化后继续视他人生命为无物,变得更为无情,而不是在记忆中住进了一场悲恸。
“您好,”他回到,接着率先把许千然目前的状况一一和顾新世说明。
比起许千然,他其实仅仅有点大伤大悲后的后遗脱力,思维却依然清晰,凭着前两通电话对许千然和顾新世的关系判断,他知道对面肯定第一时间想要确定的是许千然的安危。
“谢谢。”顾新世的神色更沉了一分,“麻烦您讲下今晚都发生过什么可以吗?”
陈清闲左右巡视了一圈,见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到他,压低了嗓音把晚上的经历悉数告知。
听完,顾新世的思维碰撞出一簇火花,他正准备去翻笔记就发现何欢已经替他翻到了关键的地方,指尖停驻在一句黑字下。
“陈警官,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请问许千然和您之间的信息是否共享。”黑框眼镜下的杏眼中笼罩着波涛汹涌的锐利之色。
“是的。”陈清闲的语气坦然,“目前没有信息差。”
“好的,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顾新世垂眸睨着那句刺眼到恍如带血的话,报了串号码,“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您愿意可以加我好友,稍后有什么情况您可以直接联系我。晚些我会过去,辛苦您再照看许千然一段时间。”
陈清闲用自己的手机添加了对面的好友,余光骤然留意到医院大厅一抹熟悉的身影,飞快闪入其他拐角,“不辛苦,我应该做的。”
交流结束,他收好许千然的手机,背贴着墙面,探出一双眼睛去观察大厅里的场景:只见女人的秀发还烫着大波浪,随着身形的移动,妖娆的波浪在背后有节奏得一弹一弹,她脚踩细高跟,左手捂着右手大臂,身后跟着两个市局里今晚值班的警员。
他蹙起眉心,狐狸眼审视着阖成两条弧线,不禁好奇刘书晴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明天才回来吗?他抬了抬眼皮,在心底埋下疑问,转身绕道回许千然所在的病房。
他回病房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放到许千然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看手背上没感受到什么异样,便放心地坐下向顾新世发了段文字,提醒对方来时注意避让市局的人。
何欢见顾新世留给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想也不想直接划开来阅览。一结束电话,顾新世就急不待缓地开启了第二轮审讯,进去前特意允许他接触陈清闲发来的消息。
[刘书晴回来了?!]
陈清闲对着秒回的讯息愣了一下,这标点的风格怎么看都不太像顾新世,于是验证性地看了眼对话框的姓名,确认是顾新世后又收到一条打消他困惑的白框:
[我是何欢。]
她注视着男人从门口一路走到她对面,深不见底的眼眸探觉那张淡漠的脸相比起刚刚审讯多了分毫不掩饰的冷意,一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她张开殷红色的唇,凹成圆形,仿若一个诱人的抹了草莓果酱的甜甜圈。
“哈哈哈哈哈哈……”她遽然大笑起来,张狂的笑声一刹传遍了整个审讯室,背后埋藏的不怀好意在转转回荡里如同从天而降的流弹到处炸开,叫敞亮室内的顶部好似乌云密布的黑压压的天,聚集了层层叠叠的阴云。
顾新世十指相抱,沉着安静地等她笑完,语气裹着判下罪名的坚定:“在我的判断里,把许千然、陈清闲和老人当做玩物的你,与把你当做玩物的赵多全,没有区别,你们两位,是一样的。”
我身形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叫做顾新世的警官,他在说什么啊,他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做那些明明就是正确的,是欺负她的人活该,是赵多全活该,赵……
咦,赵多全是谁?
我这才意识到顾新世警官说的是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就是觉得叫赵多全这个名字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默默重重地念了两遍“赵多全”,三个陌生的字眼自舌尖扎过,忽然感觉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很久以前,久到也许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我收回视线,低下头开始细细地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赵多全的,可绞尽脑汁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想着想着注意力就都跑到了脚上。
我发现自己竟然是光着脚站在这里,脚上什么也没穿,两只脚面很粗糙,脚趾间全部是脏兮兮的,满是泥垢,指甲盖泛着乌青,脚踝处皮肤上的伤疤纵横交错,无一处像她那般细腻,是一对看着就恶心的脚。
我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把丑陋的脚藏进更深黑暗里,这么丑的脚可不能玷污了她的眼睛。她之前应该没有注意到吧,我不想让她看见我有这么丑的一双脚,我怕她看见后肯定就不会再看我了,也不会再回应我了。
不对,我意识到她今天就没有看过我几次,难不成是昨天跑到她面前的时候不小心被她瞧见了,所以她已经讨厌我了?
不可以,我不要,我喜欢她,我不想被她讨厌。
我猛地抬起头望过去,心里揣着无边无际的不安和期待,向上苍祈祷她能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只一眼,一眼我就知足了。
她的表情顿住,本流光溢彩的眼眸中一霎寂寥,宛若一汪没有半点波澜的深泉,平静地叫人不敢凝望。她缓缓闭上双唇,好似绘满了粉桃的折扇收起惊绝一面,将冷拒的墨青色扇骨留给观赏的眼睛。
她垂下眼帘,再睁眼时同先前一模一样的眷恋目光落进我的眼睛里,好像在我面前升起了一片星光璀璨的夜空,她嚅动着软糯的嘴唇,温柔地对着我说道:“赵多全,我的父亲?”
她是看着我说的,隐隐是特地向我解释了赵多全是谁,然而尾音带着反问的意味上翘,又像是回复着顾新世警官的话。不过这点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厌恶我,她还是那么善良地回应着我。
就如我祈求的愿望按部就班,她把所有的温情都一股脑放在了我的身上,而后回头就换了满目的幽暗盯着顾新世,神情阴恻,狠戾的视线犹如锋利的□□直指顾新世脆弱的喉咙。
“顾警官,我建议你不要乱说话。”她的有意压低的话语里夹杂着明晃晃的威胁。
“我从来不乱讲话,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经过认真的思考。”她的胁迫在顾新世看来只是披了虎皮的猫爪,于他毫无杀伤力,“你的行径和赵多全的行径完全相同。”
“完全相同?”她的嗓门陡然拔高,歪着脑袋,泛着诡谲暗红的瞳孔放大,仿若恶鬼索命时点亮的猩红眼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蠢话吗,顾警官?”
顾新世对她的狠话软硬不吃,在针锋相对的目光中,仍然平静地开口:“我在陈述事实。”
“呵,事实……”半边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她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顷刻气得嗤笑了起来,“那么,凭什么赵多全能做的,我就不能做了?”
“凭什么那些人想方设法地玩弄我!我就不能反过来用他们的方式玩弄他们!”她怒气冲冲地欲起身,但是腰间和大腿的铁铐紧紧地把她困在椅子上,她只能带着座椅一齐飞速起了下,又狠狠地砸回去。
座椅前侧左边的椅子脚落地时,在她的左脚后脚跟猛地刮了下去,我清楚地瞧着她薄嫩的皮肤被蹭掉了块皮,汩汩的血珠从破口内溢出来,顺着脚跟融进棉布鞋底。
她眼都不眨一下,可我认为伤口那定是极痛的,我的心一阵酸涩,忍不住为她感到痛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侧目扫了下伤势,满不在乎这些小伤,动了动左脚,继而拿起玫瑰花枝,将花骨朵凑近伤口边缘。
从我的角度看去,那比寻常都要艳丽丰满的花骨朵竟然恍若一个有生命的人,饱满的花朵正微不可查得一鼓一缩地呼吸着,仅是起伏的幅度甚微,在其他方向看着,皆会以为是她的手在抖。
沁出的血珠才冒出头就抽成了千丝万缕镶嵌在花瓣的纹路上,鳞次栉比的纹路如同开凿好的凹槽,把血丝沿着凹槽汇聚到花心内,整一朵玫瑰仿佛什么工程的仪器,诡异得像成了精的玫瑰花妖,以人血为食。
待她举起玫瑰花放到面前打量时,顾新世察觉本能托举好花苞的坚韧花枝,此时已经撑不住花萼上宛如装满了东西的沉甸甸的花骨朵,上半截花枝被成长的花骨朵带着,摇头晃脑地朝着随意的方向频繁点头。
顾新世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世界上方法有很多种,你可以选择权威的合法途径,而不是以牙还牙的私人手段。”
“你在质疑我?”
“是的。”
她用力抿着唇,深深地呼吸着,对着顾新世大吼一声:“你凭什么质疑我?你不去质疑他们,你来质疑我?多天真的人呐!”
“他们做过那样的事情你什么都不去指责,他们犯下恶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阻止,却先来怪罪我这个受害者,身为人民警察的顾新世警官,你觉得合适吗?”
“和合适没有任何关联,请你理解清楚,我在和你就事论事。”顾新世双手捏着钢笔的两端,神情、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我现在和你进行的,是有关你杀害了十九人并仍在用奇异手段继续残害人民健康的审讯,不是了解你过往的闲聊。”
黄昏饭后,许千然之所以敢冒险提议顾新世来审讯,就是看准了他认死理、不受蛊惑的优点,不论她扯天扯地,顾新世皆能良好地保持自我状态,思路绝不偏移。
换了旁人,例如许千然或者何欢,多多少少会因为思考过多亦或了解过多受到不同程度的来自她的影响,导致审讯进程中容易出现复杂的情感交错判断,不知不觉往她的节奏靠拢,被引导去侦破她想解决的事情。
这一点也是在顾新世突然出现后许千然琢磨明白的,因此把审讯交给顾新世,他便能毫无顾虑地实地勘察,找到她的突破口。
她听后呆愣地眨了几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像是靓丽的羽翅,令她一双流丽的桃花眼恰如微风中偏偏舞动的桃花瓣,清纯而动人。尔后,她蓦地接连喷笑,每一笑都似从喉咙口里忍不住漏出来的气,听着大有嘲讽的滋味。
她火都不生了,只顾得上咧着嘴角嘲笑,“我以为你们都是聪明的,没想到全是一帮傻蛋啊,那么多个,最后也就何警官还算个明白人唉。”
顾新世看了她一眼,打开钢笔低头开始无声地记录。
“这么愚蠢,连我的玩物都有点不配当了。”她抬起手,优雅地整理飘到面前的绺绺碎发,一切情绪于她而言全能轻松地收放自如,“既然你们偏要认为是两种性质的案件,那就随便吧,不听主人的话,惹我不高兴了,之后疯了、死了我可不管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