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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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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千然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勉勉强强撑着地坐起来,留意到陈清闲的状态有变,往日气定神闲而文质彬彬的仪态此刻漫溢着茫然和惶惶,像是个初上战场连刀都提不起来却迷失在血雾中的小兵,被眼花缭乱的血肉横飞吓破了胆。

    他想去把老人捞上来,可单凭他眼下的情况做不到,他伸出右手,递在陈清闲的面前,真诚地道:“谢谢。”乏力导致眼皮扑闪的瞳孔内是干干净净的坚定。

    如若不是陈清闲那一推,等老人拔起刀再挥一下,以他目前使不上劲的手脚铁定脱不开,还会增添一道新的不可磨灭的致命伤。

    认识四天,他倒头一次在陈清闲脸上看到了一个新人该有的表现。

    想来是陈清闲因为压分后一直都在证物科,只见过命案发生后的景象,却从未目睹过案发前人是如何在眼前真真切切地死的,第一回经历,和每一个新人一样产生了害怕。

    他接着又说:“和你没关系,你救了我,真正害人的是水蚺。”

    陈清闲木讷地把视线落在眼前血迹斑斑的手上,后知后觉拉起了许千然。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陈警官。”许千然拍拍陈清闲的肩膀,借着力站稳,“老人还能救,我拖住水蚺,你带起老人先去医院。”

    陈清闲不假思索,仍沉溺在亲眼看到的血泊中,一瞬没有控制住嗓音,“不行!”

    明明是他的无心之错,为什么许千然还能这么云淡风轻的感谢他?

    许千然不是最在意凡人的生死了吗,为什么不斥责他?

    对他摆脸色、破口大骂都可以,凭什么是一脸正义地去垫后?

    许千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伤得多重吗?

    他的胸脯快速起伏着,聪明的头脑想不明白,皮肉下的心异常不好受。要是许千然责备他就好了,他还能在心理上舒服一点,过会儿就能忘却这件事情,可许千然除了夸赞他什么也没多表达,许千然这样,反倒让他愈发感受到那份本不该有的自责。

    许千然自然不会拿生命开玩笑,肯定道:“我还可以,只是需要陈警官回头来拉我一把。”他说完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反露出一抹难看的苦涩,他松开陈清闲的肩膀,转头抽出军刀向河水走去,背影凛然。

    这条体型少见的大水蚺与其任其活着伤人,不如砍了,一半扔给老学究们去玩弄,一半炖进火锅给何欢补补。

    陈清闲狠狠咬着下唇,盯凝着那个宽阔的后背,似是想通了,心一狠,既然许千然不在乎,那就随君所愿,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无情的人,旁人要死要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把自己无意害到的人救活就好了。

    反正他无情,对,反正他无情。

    老人失去意识的身体就近浮了上来,许千然警惕地扫了眼河面,见水蚺还没有第二轮反扑,单手抱起老人的躯体,放在身后。

    手中的重量轻得不像话,托在手里就像抱着个六七岁小孩似的,连他这样的强弓末弩都足以轻易抱起,环手的腰间一分半点的肉也摸出来,手指触及的地方只有分明的骨头,给他的感觉如同捞起了一架包了橘皮的骨架。

    “急救一下,然后走吧。”他头也不回,语气好似下着军令一般不容置喙。

    陈清闲柔嫩的唇内侧被齿尖磨出了血,说不出反驳。他不断催眠自己,可跟了许千然不到两天,特别是今天,尤其是现在,他好像有点做不到原本那个无情的陈清闲了。

    眼下如果他眼巴巴地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亡,时间一旦耗下去,老人年纪大了,性命岌岌可危,事实仅是不得不先放弃许千然。

    他卖力地迈开如灌了沙般沉重的步子,抱起昏迷不醒的老人远离水边,低头不语,快速地包扎止血。

    许千然绷直使不上力气的身体,威严地立在河岸,一面竖耳聆听水底的变动,一面忍着脑袋里的眩晕,思考今晚反常的厄运。

    前几日和今天白日,路人悉数告知,老人倾囊相助,每每危机时刻都能及时带来不可思议的帮助,连带一路进程全是顺风顺水,恍如走在铺好的钻石大道上,走下去便抵达成功。

    唯独今晚,下有巨型致命的水蚺,上有接连出手的老人,一切皆切换了场死亡模式。

    今晚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一夜,他们共同划了趟夜船,莫非还真要应验船夫口中“摇夜船必死”的诅咒,丧命在玄乎又玄的一句口传下?亦或是,他劝跑了一只她的“爱宠”,搅乱了她天衣无缝的计划?

    若当是如此,那更要另辟蹊径,踏路荆棘丛林了。

    跟随她的节奏,只能在次次的引导和施舍终归解决二十年前罪恶的玫瑰案,偏只有甩下她,才能一同破除十年内浸血的玫瑰案。

    陈清闲用最快的方式给老人做了简单处理后,将他工具包内一切能起作用的工具塞到许千然的包里,又抽出一根麻绳把老人反绑在自己的背上,咬住手电筒,向斜坡爬去。

    老人没什么负担,他轻轻松松就上了斜坡,来到昨日的梯子旁,人形梯原封不动地摆在窗边,窗门紧紧闭合着,大有拒绝来客的意思。

    他从口中拿下手电筒,检查墙面,墙体上徒留风干的毒虫尸体和虫液,如同街边艺术墙上过路人随手拍上的涂鸦,随性且凌乱。

    光束游走至墙顶,他猝不及防和无数闪着精光的绿眼对上了视线。唯独瞧见顶上乌压压的一片全是身宽体胖的老鼠,铺天盖地的夜色中,冒光的豆眼不知含着的是什么意味,有如目光如炬的饿狼盯上一块足以饱腹的肥肉,看得他背后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老人摆着的腿踢到了他的小腿肚。在处理断口时他也联想到了今晚的异常,特意选择反背老人的姿势,以防中途老人苏醒对他拳打脚踢,虽然背对着也能打到他,但总比正面攻击的力道小。

    老人的生命垂危,许千然那也无法耽搁,可老鼠的意图尚不清楚,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背手托了把老人,不动声色地向右侧挪步,才动了两下,老鼠大军陡然飞驰而下,一只只迎面扑来,他慌张地侧身闪躲开,谁知居然没有一只老鼠是冲着他而来,所有鼠的目标全是斜坡方向。

    难道老鼠要致许千然于死地吗?他来不及细想,赶忙解开绳结,动作小心地使老人平坦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接着紧紧跟随老鼠后方,滑下斜坡。

    无情的他,半点儿没留意到自己已经会为了同伴而担忧的心情。

    河边许千然和水蚺已经再度打了起来,一人一蛇分别处在一土一水,斗得不可开交。

    远远看去,水蚺即便受点伤,硕大无朋的身躯依旧如同如来佛祖的手掌,一盘身就能轻易拍死许千然的威猛样,而许千然哪怕左右开弓,双手死死握着刀柄迎对水蚺的血盆大口,每抵挡一下,他的手还是肉眼可见地会发抖,使劲踩在泥土上的双脚也会不可控制地后移两步。

    人蛇间相碰地目不暇接,刀刃与鳞片的每一次交锋,都隐隐擦出闪眼的火光,一刹刹的火芯子装点在残影上,好似火树银花铺天绽放,璀璨了无星的深夜。

    老鼠大军直奔许千然和水蚺的所在地,陈清闲呼喊的声音正要出口,成群结队的老鼠竟然出其不意地纵身咬住长虫出水的部分,纤细的爪子死死扒着蛇鳞,势必要已群起之力,咬碎不知是一只老鼠多少倍大的蟒蛇。

    看着这一幕,陈清闲猝然萌生了一个猜想:老鼠一直都不是她诡异派来的,而是老人饲养的。

    弱小的老鼠如此奋不顾身和一只庞大水蚺厮杀,唯一的解释,就是要为它们的主人寻仇。

    他小跑到许千然身后,甩起两个工具包就拉着累到虚脱以致于思考不过来的许千然往斜坡上跑。带上老人,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船泊巷,陈清闲开着警车,一脚油门几乎是以飞的速度直达医院。

    老人的伤最是严重,被推进了手术室,许千然的每个口子都得缝针,只有陈清闲伤势很轻,检查了下腰间皮肤中还有没有木刺,消了个毒就结束了。他坐在手术室门口,半响都没有从遭遇里缓过神来。

    过了会儿,等两腿的麻木都消散了,他拖着后怕的四肢去窗口把三人的费用一并交齐,挤着笑脸向值班护士讨了两杯蜂蜜水,慢吞吞地走到许千然缝针的地方。

    刚到门口,就瞧见一左一右缝针的医生满脸苦相,面对许千然两条惨不忍睹的手臂像是吞了两大碗陈醋,五官扭曲在一起,恨不得骂两句的憋屈模样。倒是中间被针线穿皮破肉的那个安然自若,耐受力高得单单特别痛时才动下眉毛,随后又舒展开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陈清闲把一次性吸管放进一次性杯子,举到许千然嘴下,低着声音说:“许警官,补充点水分。”

    许千然面色苍白,眼皮因着过度劳累耷拉了一半,双唇血色全无,甚至泛着些淡淡的黑紫色,他微皱了下鼻子,凑上吸管喝了两口,别开脑袋,意思是还不太渴。

    陈清闲放下杯子,坐在一旁的病床上抿着自己那一杯。他没有下水,在大火边烤地嘴唇都干燥地开裂了,后来还咬破了下唇,温热的水浸润到破口上,刺痛阵阵窜来。

    值班护士见他们两个伤势,贴心地往蜂蜜水里加了柚子汁,甜蜜的蜂蜜裹在舌尖仿佛含了颗甜度刚好的糖,令苦涩的口腔瞬间恢复了味觉,下一秒微酸的柚子汁又仿若细密的针一下一下扎着嘴皮,给了他糖后的一鞭子。

    空气静静地流淌着,逼仄的空间里每一流气息闷沉而压抑,审讯室内煌煌如明,头顶的灯光恍如六月正午柏油路上无处不在的骄阳的金纱,晒得人提不起精神。

    顾新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露出一对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杏眼。他的五官不似许千然那般棱角分明,看一眼便知其人戛玉敲冰、铁骨铮铮,托圆溜溜的眼型的福,和同龄人站在一起,他显得较为年轻和柔和,是曲天枝口中那种最受欢迎的小白脸的类型。

    偏生他为人老气横秋,保温杯是手中常态,八百年一副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温柔的目光透过眼镜片直接转化成了慈祥和蔼的奶奶牌视线,劝退了不少慕颜而来的姑娘。

    旁人评价下几乎无所不能、断案如神的许千然,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天天会和何欢吵架的幼稚厚皮小子,皮厚的同时还胆大地总是弄一身伤。

    他从口袋中掏出折成方形的眼镜布,擦拭了一下镜片,叠整齐放回口袋。

    她无精打采地追随着顾新世一连串挑不出毛病的动作,无聊地拱了拱上唇,水红色的唇瓣撅起,如若盛放的娇鲜花瓣,内里莹润惑人得好像戳一下就能漫出粉嫩的桃汁。

    “真没意思,都不好玩了。”她挤着眉心,光滑洁白的额头被迫生出些微不可查的细纹,两只眸子水盈盈的,泛着迷惑人心的可怜,“那就还是讲讲他吧,玩他还是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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