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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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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志涣散时,许千然的脑海内蓦然就盘桓起了何欢的话,还有何欢那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的纠结神情。

    他不能死在这里。

    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欣喜地意识到。

    许千然霎地睁开双眼,猛然惊醒后一吸气,气管内不慎呛进了大汩河水,阵阵酸涩和憋闷令他的神智愈来愈清晰。

    他艰难地在水下瞪大着眼睛,臂弯处的痛楚让脉络活了回来,他尽可能扭了扭右手的刀子,将锯齿面抵到水蚺的下口腔,借力还力,令尖锐刺入蛇体内没有任何保护的软肉上。

    长虫尝到了痛,当即甩着头狂躁地摆动起来,绕着许千然双腿的蛇身越来越紧缩,埋在手臂里的牙齿就是痛也不肯拔出,丝毫不知收敛,活活扯裂了好几道深得见骨的血口。

    许千然咬紧牙关,在仅限的狭隘空隙里,哪怕会划伤自身,也费力地转动被和身体一同缠住的左手手腕,把军刀的刀柄压在大腿上,刀尖斜着挑进蛇身坚韧的鳞片。

    只要大虫收紧一分,刀便能多刺进去一分。

    他还能忍下去,更多都能忍下去,在河水中可以说没有天敌而养尊处优的水蚺,能忍吗?

    锋利的刀尖很快就硬生生撬掉了一片蛇鳞,一举挖进被盖住的蛇肉中,水蚺才受剥皮之痛,又经锋利刺入,疼痛难耐,为了躲避刀尖,不得不松开了一圈捆绑。

    许千然伺机左手拔刀,由腰侧的位置似鱼得水般灵活顺滑地钻出桎梏,在不可避免的水阻力下,顷刻以最快的速度翻腕捅进水蚺的上口腔,与此同时双腿抓紧机会曲起,两脚踩住绕圈的粗胖蛇身,用力蹬开。

    同一时间,水面泛起了数以万计的萤火的光点,像是在翻动的波澜中眨着生生不息的焰火的双眸,像是迷惘于黑暗森林的探险者转角遇到提笼的使者,织起了一条绮粲的路。

    水蚺终是抵抗不住,彻底离开了他的身体,似乎惧怕光芒一般,又仿佛颜面尽失,狂躁地在水中扭动巨大的身躯,兀长的尾巴蜿蜒摆动着,要逃入更深的水底。

    趁其逃跑的时机,许千然手起刀落,在水蚺口中扎哪是哪,势必要给它一顿惨痛的教训。他透过浓厚的血雾,一刀贯穿蛇信子,回手划成两条。

    水蚺剧痛地震怒,火冒三丈地一尾巴扫上许千然的腹部,把人打出了水面后,迫不及待就钻埋进了水底淤泥中,躲入漆黑。

    许千然半身冒出了水面,水蚺那一拍力度没有先前的生龙活虎,再加上水的阻力,碰巧助他一下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下意识的一口气,不曾想意外加重了他的困苦,让他鼻腔和气管内的水好似一瞬塞满了零零散散的棉絮,不上不下的,在里头纷纷作痒,但光吐又吐不出,只能不停地咳嗽,外有夜间的凉风一吹,他手臂上的痛也难以忽视起来。

    他浸泡在的河水面通红一片,浑浊得不知大部分是他的还是水蚺的血液,竟隐隐盖过了不远处火光的风头,淡淡的腥味混进夜风中,吹得人眼眶苦涩。他把军刀插回裤腰的刀袋中,奋力游到翻身的木船边,将绳索系在自己腰上,用尽微弱的力气回到岸边。

    陈清闲赶忙递出一只手,将许千然拉上泥土,扶着几乎虚脱的他站立住,随后驻足在他的背后,两臂环绕在其腰间,双手交叉,拇指关节抵压在他的肚脐上,连番用力向后冲击。

    一连多口呛在气管内的河水喷吐了出来,许千然呸掉了两口嘴巴里混着血水的口水,清清嗓,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觉得呼吸顺畅多了,然而嗓子口依然如同刀割般得疼,双耳和大脑中亦仍是“嗡嗡”的响,犹如千万只野猴子在里面上蹿下跳,又闹又痛。他抽了几下手指,抬不起手臂去赶跑它们。

    陈清闲没有立即放开,侧过身搀着许千然无一块好肉的右手,和许千然一同就火光两米的地方席地而坐。

    许千然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将近十分钟,又被水蚺挤压得血流不通,游上岸俨然花费了他所有残余的力气,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的韧劲,从地狱里坚持爬了回来。

    陈清闲碰着他,随着掌心下的体温刺激到自己的心脏,双手愈发畏畏缩缩,因着许千然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哪哪触及都是清冷的温度,似是洞穴内百年来无人问津的冷石,碰一下都叫人打颤,让陈清闲都不敢使力道,生怕造成二次的伤害。

    这时许千然已经丧失了一半对外界的感知,他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处全在体内感觉刺刺麻麻的,好像昏迷着被蝼蚁啃遍了躯干四肢,一面痛楚阵阵,一面晕眩昏脑,坐着都嫌费劲。

    眼见酒精挥发得差不多了,火苗伏低做小,趴在烧黑的泥土上,楚楚可怜地向着墙面卑躬屈膝,完全没有先前唯我独尊的意气,如同敌军将要破城,为了身后的家园不得不求饶的作态。陈清闲掏出两瓶全新的酒精,直接撒过去增员。

    派去的援兵一瞬鼓舞了火苗的气势,□□转眼间直指苍穹,前仆后继的热血促使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有些灼热的气涌渐渐温暖了许千然寒冰般的身体,十指在泥土上有意识地弹了几下。

    “谢谢。”他的嗓音又低又轻,藏着磨难后的沉哑,低哑的嗓音让人拥有安全感,可太虚空无力了,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散。

    陈清闲工具包内的酒精用尽了,他打开许千然的工具包,拿出里面备用的一瓶酒精和棉团,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团给许千然左右两臂数不清的伤口消毒。

    “应该的。”他毫不客气说,“我们是共患难过的同伴了。”

    许千然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应了声几不可闻的“嗯”。陈清闲的言下之意他听出来了,往后的陈清闲会是个十分得力的同伴。

    酒精所带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使他后颈和头皮猝然发热,冰火两重天的交错叫他眼前一黑,由外及内的烧灼仿若大火的獠牙咬的不是毒虫,而是他的身体。他阖眸拧了拧眉心,有点想立马躺下睡一觉,抛下一切。

    这满身的伤口,顾新世得骂死他吧,该找点什么理由才能翻篇呢?要不连夜逃去外太空吧。

    他动了动脑,却发觉头愈发地疼,干脆什么也不想。

    陈清闲扎紧了右臂上的伤口,继而解开左手小臂的白布,仅见旧伤的表面再次裂了开来,两边的血肉在水中泡得惨白臃肿,已然看不太出原本伤口的位置,血丝钻着缝隙各处,一点一点溢出。

    “嘶。”他不由反吸一口气,不由佩服起许千然的忍耐力。想到河水不纯净,不做更深层次的处理的话伤口感染风险很高,而且每个伤口都不浅,他担心损伤到神经,便用询问的口气问到:“许警官,骨头我们明天再来拿,现在我们就离开去医院?”

    许千然思忖着陈清闲的提议,略有些滞后地望向耀目大火后的庞然大物。

    袅娜的火舌下,庞然大物像是蒙上了一面目迷五色的光鲜人皮,尽数遮掩着皮下叫人不耻的那些邪恶污黑的龌龊心思,和长甲税利的干枯鬼爪,以钟鸣鼎食的欺人面相惑人抚摸上它的曼妙身躯,凭一命,换一夜醉生梦死的纸醉金迷。

    血染的玫瑰花徒留下一圈外廓及劣迹斑斑的嫣红血痂了,一片片形状诡异的血痂在火舌的舔舐中,恍如一双双金红色瞳仁的蛇眼,在幽暗腥臭的人皮内森森地盯着皮外的蠢货。

    火舌一动,血痂的竖瞳一转,好似被高草堆下藏着的数以万计的毒蛇捕捉上,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群拥而上分食了囊中之物。

    他移开落在庞然大物上的目光,垂眸打量起自己身上的口子,主躯干和两腿上多是些蛇鳞剐蹭的小划痕,两天就能消失,不是什么大问题,然最不可轻视的当属上半身的两臂,白布包裹下严重得可以说是血肉模糊也不为过。

    他带着军刀来本想是撬开玫瑰街的门锁,但是当下连撑着陈清闲走路两腿都发软,恨不得索性就地睡一场,双臂更是虚弱得都不想抬起。水中那罕见的大水蚺又并未身死,确实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可以。”他说。

    然而话语方落,他的战斗引擎还未熄灭,竖耳就机敏地察觉上方呼啸来的死亡之风,风速之快之烈,仿佛是死神举着一人高的深黑镰刀,奔腾着来取到点的灵魂。

    许千然立即蓄力推开陈清闲,再使劲翻了个身,唯见一把血迹氧化的菜刀重重地落在他适才坐的位置上,火光照亮刀身,映出一张灰白色的脸和一头银光白发。

    陈清闲挣扎一下后飞速爬起,满脑子念着许千然的状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头脑发热,趁着老人尚未拔起菜刀的工夫,本能地狠狠推了把曲在许千然面前的老人,不想老人的身体其实残破不堪,踉踉跄跄后退到了河边。

    彼时水下暗流涌动,出人意料传来一道急速游动的动静,彪悍的水蚺稍作缓息,一想到自己被一个渺小的人类砍得满嘴刀痕,恼羞成怒地杀回来,它不顾火光,飞腾置空,大开血口,对着岸边的人就要一口下肚。

    不巧本要偷袭两人的长虫阴差阳错咬掉了意外送上门的老人的半个臂膀,笨重的身躯落回水中,砸得临岸一片水雾蒙蒙,清澈的珠玑洒落在火焰中,似一个个受了欺负而告状的孩童,“滋啦滋啦”地哭喊起来。

    热液喷薄而出,飞溅了许千然一脸。

    老人两眼一翻,恍然直挺挺倒了下去,一头栽入火红的河中,橙红色水面上晕染开一片纯正的鲜红。

    淋漓晶透的水珠裹挟着火芯,如若寒冬腊月里存储了阳光的冰晶,在热液后浇灭了许千然脸上的灼热,清水和血珠交合滑下,仿佛是冰雪消融时,山川漫出的朱砂痣。

    陈清闲磕磕绊绊地喘了几口断断续续的气,大脑霎时一顿空白,他呆呆地看着血水喷洒在面前,打在他脸上,眼眸内恍惚还是臂膀被撕裂的画面。

    他薄唇张开了半口,瞪大了双眼,面色怵然,火光下跳动的深褐色眼瞳中是止不住的惊慌和恐惧。

    他,是不是间接害死了老人?是他吗?

    随之而来的负罪感将这念头无限复制、无尽扩大,转瞬撑满了整个狭小的脑海,从来没有在案发前出警过的他,止不住地害怕。

    他是不在乎旁人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只要不是怼在他眼前动手,哪怕事先通晓他都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可这并不代表他会亲手去害人,或是亲自把人送入虎口,即便是意外也决不允许。

    他不过是担心老人再去伤害已经伤痕累累的许千然而已,只不过是想把人推开让老人松开刀而已,他没想这样,他没有想害人,也没有想杀人。

    他垂眸怔忪地盯着手中滴到的血珠子,就是这双手把老人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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