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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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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浆板打着繁复纷杂的圈,推动着缓缓流水,水流一波接一波地作响,发出些许略含烦躁的怨言,如同一位饱腹学识的孤独诗人,在入夜静寂后,对着花红酒绿的世界流露出了千层叹息。

    木船寂寞地行使在诗赋其中,仿佛是忧愁内举步艰难的行者,在叹息漆黑一片的前后方中,被感染,被挑起同样的伤感,迷茫着。

    今夜仍旧无月,漫天纯粹的漆黑犹如夜空只是一张打翻了墨水的宣纸,湿哒哒的黏住一片。

    许千然和陈清闲一人一侧,交替着摇摆木浆,不知为何,许千然总有一种木船被什么从船尾拽住了一把的错觉,摇起船来明显没有白日下午时那般轻快。

    具体就表现在船动时,他们所在的船头会显然翘起一头的高度,好像船尾驮着千斤重的货物把船改造成了一桥单头受力的跷跷板;船歇时,船尾会大幅度地起伏几次,晃得他们差点以为船是要翻了才缓缓平稳下来。

    陈清闲也一并觉察到了船的不妥,顺着许千然的目光,同他一齐别过头向后方看去。

    “许警官,水里可能有点什么。”

    他们身后放着各自的工具包,两个工具包内陈清闲都准备得非常齐全。两人心照不宣得搁下木浆,等船停止晃动后,从工具包里拿出了手电。陈清闲继续在原处坐着,打开手电照出后方的船身,许千然在光线下慢慢地挪动到了船尾。

    许千然弯下身体,匍匐在木船上,神色严峻地在漆黑的水平面上扫视一圈,可见的水面徒刻印着风过的微小波浪痕迹,及几道船行开辟的尾痕,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并无什么惊人的异样。

    他接着开启了手上的手电开关,又检查一遍,明亮度提高后,顿然就发现就在船尾尖的正下方,那个不易察觉的暗处,一环环的涟漪正在急速外扩,光束打过去,波澜中心的水面似乎顶出了一个水凸,若隐若现地脉动着。他手抓在船沿边,双臂姿势偏扭曲,大臂肌肉绷紧,探出了头和脖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船尾下的水凸。

    水凸下好像有什么连连出着气,水凸如同压力失衡的喷泉,水一点一点自中心点内鼓出,再温柔地扑向周围。

    盯得聚精会神之际,陡然“哗”的一大声,一张充斥着寒气的臃肿平面从水凸下蓦地蹦出,是张死气沉沉的人脸,直跳到许千然的面前,那脸惨白惨白,仅有白溜溜的浑浊眼白和他即刻对了个眼,面贴面打得他措手不防。

    许千然未多防备,吃了好一顿惊吓,却面色不改,单双手刹那飞快用力一撑,轻巧地弹回木船中间。

    饶是他再怎么胆识过人,也顶不住被这么张脸贴一下。他抬手抹了抹额头,额头上留着一片细小的水珠,水珠阴气逼人,仿佛适才和那张脸亲密接触的触感还保留着。他胡乱用袖子把水珠擦了个干净,定了定惊魂。

    陈清闲闻声走来,站立在船的中央,居高临下地把光对准船尾,但他什么怪异也没有看到,只留意到船尾附近的水波又急又快。

    他坐下来,瞧见许千然一脸的水,递去一块白布,询问到:“后面有什么?”

    许千然擦了擦脸,缓和了一下心境,回想起那张脸的具体细节,温度冰凉,瞳孔上翻,面色如刷了漆的白墙,语气里带着平息后的沙哑:“死人。”

    陈清闲听后眉梢一抬,有些吃惊,然一想他们坐的船后一路都悄然无声地跟着一个尸体,忍不住抖了个激灵,整个后背都有点凉嗖嗖的。

    他抿了抿唇,纠结了片刻,说了句不道德的话:“能扔掉吗?”

    许千然愣了下,将白布叠好放置在工具包上,“陈警官怕这个?”

    “倒也不是,”陈清闲反手揉了揉发寒的后颈,“不请自来的,谁都不会喜欢吧。”

    确实如此,许千然认同地点点头,连他都不免被惊吓了一番,“先看看怎么跟着的。”他指了指船头,“麻烦陈警官辛苦一点摇下船,我去解决。”

    许千然再一次走到船尾,就着船板坐下,手电对着船尾下方和后方的水面。惨白的脸跳出来一下后就又藏匿回了水中,正下方只剩头顶的一圈发丝时有时无地飘起一瞬。

    暂时还不知道这个尸体是如何做到跟在他们的船后的,他不能冒然就抓着发丝把尸体提上来。

    陈清闲双手摇摆着木浆,木船行动起来。

    船行出半个船身的距离时,发丝也消失在了水下,许千然显然感觉到船尾往下沉了一度,静静分辨似乎还能听到一缕不同于水流的响动流出,但很快便被清脆的水声盖过。

    当行出一整个船身时,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有点下滑的趋势,水面的浪波里隐约浮起一条黑色长物,长物笔直地躲在水中,不曾探出半点破绽来,一端隐没在黑暗内,一端延伸至船底。

    “停。”他背着身对船头的陈清闲下指令。

    船惯性下继而动了一段,逐渐停下来。不同的细小响动又一次在水下朦朦胧胧地响起,许千然内心对黑色长物有了猜测,叫陈清闲立马接着划船。

    待黑色长物重新直直地游在水平面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入水一拉,一根三指宽的铁锁转瞬被他拽出了水面,和船身碰撞,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在宁静的夜色中格外突兀。

    陈清闲适时放下木浆,慢吞吞地举着手电靠过来。

    这一次,停船后船没有晃动,许千然只察觉手中铁索的一端沉了一把,重量转移到了垂线下方。

    他沿着铁索,双手轮流回拉铁索一端的物体,不一会儿,黑色的发顶就冒出了水面,发丝一缕缕贴着头皮,湿哒哒地黏成块状,紧接着惨白的面孔朝着他们两个竖起来,陈清闲一见,握着手电的手一抖,光偏到面孔混白的眼珠上,眼珠透出了诡异的黯淡视线。

    借着河水的浮力,许千然拉得并不吃力,很快脖子和胸脯也出来了。陈清闲按捺下心慌,将光移到脸部以下,铁索的另一端在光下现形。

    另一端连着的是一箍灰黑色铁项圈,项圈裹着尸体的脖子,紧紧地勒着皮肉,上下两侧的肉死死拥着边缘,好像那项圈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金属光泽反衬在了许千然和陈清闲的眼中。

    许千然和陈清闲这才认出面孔的主人居然是下午失去了踪影船夫,两人合力把船夫拉上船尾,乍看下,船夫浑身肿胀,肌肤又白又软,想来泡的时间不短,许千然面露沉重,估计起码从跳河泡到了现在。

    他们去工具包里取了些工具,陈清闲戴上手套,精细检查了番上衣和裤子的口袋,在胸口的小袋内掏出一叠湿漉漉的碎纸,碎纸上黑色的字迹全泡发了,糊成一团,好似撕碎的水墨画。他把碎纸简单处理一下后收起,用小刀划开了船夫的衣物,除去小臂上有口牙印,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外伤。

    许千然张开两指比量着船夫脖子上的项圈,他微微掀起一角软趴趴的肉,里侧同项圈交界的皮肤呈紫黑色,勒痕很深,加上上翻的眼珠,想必导致窒息死因的不是水,而是这个项圈。

    “陈警官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明摆是自杀,可他故意冷不丁问出口,试图探一探陈清闲的想法。

    陈清闲深知自己现在又被怀疑上了,无奈地弯了弯眼睛,依着自己的见解说:“自杀。表皮无明显打斗、挣扎外伤,脖子部分也很干净,没有指甲抓挠的痕迹,是他自愿死的。”他留心到船夫的指缝和鞋底有淤泥,神态自然地提问到:“船夫跳河后许警官有做什么吗?”

    “顺着下游找过,没找到,回城路上找了上游,也没找到。”

    他抬起船夫的一臂给许千然看,“许警官看这里,指甲里有泥屑,还有这,”他脱下船夫的一只鞋子,“鞋底有水草。”

    许千然接过鞋子,指腹捻了捻底纹里卡着的淤泥,若有所思道:“看来船夫趁我下河找人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往上游走了,然后等我划船回去离开后,自己又给自己绑上了项圈。”他倏忽后悔没有多花时间去上游找找,不然也许还能救下船夫。

    身为一个人民警察,当有人在他面前自杀而他不仅没有拦下还没有全力大范围搜救,那就是他的失职。

    “大概率是这样了。”陈清闲把割开的衣物拢回船夫身上,擦拭着小刀,情绪没有半点波澜,“许警官还记得船夫说每个摇夜船的船夫都死了吗?”

    “记得,”许千然拿过之前放在工具包上的白布,盖住了惨白的面庞,“陈警官那边不也打听到老人是船夫吗,有什么问题?”

    陈清闲注视着尸体旁的铁锁,眼神幽深,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沉思了片刻,他幽幽启唇道:“我在想,每一个死的船夫,是不是都是这么死的,和自己的船死在一起?”

    许千然重重地看了陈清闲一眼,觉得是个不错的思路,但他不直接表达,反而想听听陈清闲的说法,“怎么说?”

    “假若我们先设定死的十九个人都对她做过那件事,参与者由她本人亲自动手解决,那么送去了这些参与者的船夫,或许在她看来也该死,而死在曾经作为工具的船边,是这些船夫最好的死法,也是一种仪式感。”陈清闲一目了然许千然的心思,他乐意讲出自己的推测,也乐意借机证明自己的能力,打消对方的疑虑。

    “是个好想法。”许千然诚心夸赞到,“不过,我还想知道陈警官是怎么看待这些船夫的自杀行为的?”他想了想,特意补充了一个人,“包括老人。”

    闻言陈清闲挑起眉,眸色里爬上掩不住的兴趣盎然,星星点点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坠在他的眼中。许千然一面考验着他,一面一如往常地和他探讨案情,显然没有疑心他的能力和忠诚,倒是在试探他对至今为止所有事情的看法。不愧是中央来的,他心道,连他放低姿态配合都不足够。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倒安然自若地讲了些两人都心知的关键点,“一个月前,她找过我、老人和船夫三个人,我这边可以求证,但老人和船夫那里没有证据,说来说去只能算你我二人的推测。不如反之问她是怎么做到的、怎么预想到之后如此多的事情的。”

    未等许千然说话,他接着道:“反之也没有证据,她的布局和思维远在我们之上,虽说是有点伤自尊,可我们也只能接受她的指引,坐享其成。然而再反之,我们可以选择相信她、忽略她,调查有迹可循的十九个人,这也是她的目的。”

    许千然闻言抬了抬眼皮,想着和聪明人聊天果然不费精力,“她的话,可信其有,不可信其全有。”

    “哦?许警官信了多少?”

    “百分之五十。”他还是一样的回答,不会偏移。

    和何欢讨论时说着相信和忽视,不过是暂时的选择,她一边提供着线索,一边还因她丧失着平凡生命,算上船夫,两个死者了。他万般同情她的遭遇,不代表同意她只要涉及一点就都该死的理念。

    陈清闲摸透了他的心思,对着漆黑的河面无情地说到:“许警官还真是心善。”

    “张姐举报是助纣为虐,但她一个平民百姓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船夫做了送客的工作,说白也只是想多赚一点,”许千然顿了顿,话音铿锵,掷地有声,“他们本不该死。”

    “是嘛,”陈清闲勾着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所谓道:“我倒觉的就算我们有能力阻止,她也还是会要他们死,张姐的儿子是十九人之一张如海,船夫明知玫瑰街作着什么勾当依然选择夜船。既然撇不开关系,早晚都要死,没必要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去救无关紧要的人。”

    陈清闲说着不属于职业道德该有的话,许千然也不意外,他洞如观火,事实和他猜想的一样,陈清闲就是个纯粹的旁观者,他话题一转,“我挺好奇陈警官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又选择在玫瑰市工作?”

    “有趣。”陈清闲本就正气寥寥,没什么好遮掩的,双眸眯着,弯了又弯,化作今夜清明冷淡的月,“许警官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要是许警官是我,你会发现那些人都很有意思,每个人身上的丑态就是人间百态。”

    “陈警官还真是特别。”因着陈清闲高高挂起的态度,许千然突然想起刚入职时,师傅对他说过一句忠告,师傅说:做警察,心里要装着人民,同时心里又必须无情无义,这样的警察才能更好的为公众服务。

    当时他还不理解,如今想来,这一条木船上,他和陈清闲都不符合师傅的话。陈清闲偏重后者,他偏重于前者。

    “许警官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不可以冒昧也问几个。”

    “当然。”许千然作了个“请”的手势。

    “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但我觉得许警官是不是有点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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