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5)
许千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老人总是会出现在他们要寻找的地点。
老人方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倒挂在房顶的铁钩上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这时见人要逃跑,翻身跳下,左手持着的菜刀上正滴着来自许千然身上的鲜红的血珠。
难怪他没有扑倒任何还被划了一刀,原来是如此。他一面想着,一面紧紧捂住伤口和陈清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张姐的铺子。
他们在两米宽墙前停下,陈清闲喘着气,调整气息间一见许千然手臂上的刀口深邃,血汩汩往外冒,流个不止,马上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白布给许千然包扎止血,包扎的时候,他觉得许千然应该想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就主动、自觉地讲起了晚饭后发生的一切。
下午他同小赵在张姐房里获取了有关张姐及其儿子、丈夫的个人证件和物品,陈清闲思索着有用,于是便全部偷偷摸摸复印了原件,趁着晚饭时间,人来人往嘈杂密集的时刻,把这一部分文字的证物揣进衣服内侧,借口消食带回了车上藏起来。
哪想散步回来后,碰巧被昨日来市局寻求过帮助、却早就走投无路的女人拽住,因着她是船夫的妻子,是个还有用处的角色,他耐心地和女人交流起来。
可是女人俨然一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样子,嘴里胡乱喊着“他会死”、“他死了”这类没头没尾的话语,陈清闲一听,担心女人会提前暴露什么,就姑且答应了女人一起来船泊巷找她的丈夫。
女人知道上船点,先领着他去上船点找人。他们到时,河面上空有一艘木船,一览无余。陈清闲心下清楚船夫是死了,然则丈夫已经死亡的讯息不适合当时就告诉女人,他就安慰女人兴许丈夫回家了,正在家中等她。
女人依然不相信,拉上陈清闲前往自己在船泊巷的家中,但刚到巷口,就有居民火急火燎地找到女人,说女人的婆婆又一次晕倒住了院。女人随即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撇下了他,和居民赶往医院。
真是苦命呐。
陈清闲在心里感叹,事不关己地旁观着女人一路的悲剧。
眼见再过一会船泊巷的路上不会再有人,他也懒得在市局和船泊巷间往返奔波,就回到车上打了会盹。他的时间点卡得很准,偷闲半小时后,船泊巷果然步入了漆黑的深渊。
船泊巷55号陈清闲是绝不可能独自进去的,他对那些毒虫恶心至极,又明白自己没有许千然那种无畏的胆魄,果断踏进了张姐家里,去探一探黑匣子的究竟。
他轻车熟路进到张如海的房间,打开灯,谨慎地检查了一遍房内陈设,确定还是下午看到的原样,尔后他从床底搬出带锁的黑匣子,研究起上面的密码锁。
密码是四位数字,他看过原件上张姐一家的某些重要日子,把生日、纪念日都变着排序尝试过一次后,最后竟是张如海的死亡日打开了锁。
然则他还没有闲暇思考为什么是死亡日作为密码,黑匣子的盖顶陡然一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这才留意到盖子里镶嵌了一个信号屏蔽器,他刚想关掉屏蔽器,房间外就传来物体碰撞的杂音。
他不清楚来者何人,为了以防万一,第一反应拿走了盒子内的东西,关掉灯,藏进了衣柜。
随后,便是他听到房间里一直都有无法形容的各种不同的声音,直到许千然来才停下,期间更没有留一丝的空荡给他机会出来。如不是听到大响动,他也不会断然冒险打开衣柜,碰巧救了把险些被刀砍脖子的许千然。
许千然忖量着陈清闲带来的信息,肯定道:“这么说张如海床上的东西是老人带去的。”
伤口包扎完毕,可老人那一下划得实在狠,开口的皮肉都外翻了,才包好,扎眼的血液就顷刻浸透了白布渗出来。陈清闲看许千然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心无旁骛地想着事情,不知是该佩服他能忍还是心大。
“我车上有医疗箱,走一趟吧许警官,再这么流下去要出事。”陈清闲又从口袋里拉出一条白布,紧紧系在许千然左臂的主动脉处。
许千然遂对疼痛有了反应,轻微地拧了下眉心,但主要的注意力却全数跑在了陈清闲手中的白布上,他一脸淡然地启唇,若无其事得好像受伤的不是他,问到:“陈警官一向备用这么多吗?”
陈清闲愣住了片刻,盯着上一块已经染成扎眼的赤红色的白布,瞬间无语凝噎,暗自吐槽许千然的关注点居然不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了擦手。”他如实回答,“也方便处理痕迹。”
他们坐回车上,等一番折腾,彻底止住了外溢的血,陈清闲不经意抬起头,一下对上许千然瞩目的视线。
他觉察到视线中不着痕迹地写着洞察的意味,一如他们头一次在车上交谈时许千然看他的眼神。
陈清闲当下了然许千然定是推测出了什么,发觉他有所隐瞒,故而注意的焦点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他便大大方方地尽数将知道的有关女人的一切全盘托出。
反正对他来说,这也不算隐瞒什么秘密,只不过是许千然知道早晚的事情,许千然发现得早于线索,他就配合着说,发现得晚于线索,就不无需他说,左右不过翻翻嘴皮子的功夫。
“许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两手摊了摊,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干净自己也沾到了血的双手,接着拿出衣服内侧口袋里的东西,“这是黑匣子里的东西,一部老式翻盖手机,不确定是张如海放的,密码是死亡日,估计有人特意放在那里提供给我们。”
陈清闲今夜没有换上防化服,穿的是件修身的咖啡色长风衣,让他的气质愈发贴近一个彬彬有礼的儒雅青年。风衣内侧有个容量不错的口袋,够塞下不少的东西。
许千然清理好可擦除的血迹,接过翻盖手机打开,翻盖手机大概率是没了电,显示屏上丁点的反应也没有。他拆开背壳,看到手机卡、电池等皆完好地装在其中,记住了大卡上的电话号之后,他重新装上背壳,将翻盖手机扔到了后座上。
“也许是老人昨晚杀了人之后放的。刚刚的声音是你的手机吗?”他意指“叮咚”的提示声。
“嗯,是我的。忘记静音了,信号一恢复就突然接收了消息。”陈清闲坦然地承认。
许千然点了点头,把发送失败的消息再一次发给顾新世,“除了耳麦,身上其他都留车上。先走水路,张姐铺子那里还不清楚老人的所作所为,回来再看。”
“好。”陈清闲下车从后备箱中拿出两个准备好的工具包,将一个明显新一点的交给了许千然。
天花板上的顶灯明亮得有些刺眼,笔记已经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顾新世翻到第二页,见她仍旧陶醉在动人的作案回想内,似乎不知适可而止是何等美德。
“我想要水里的颜色更深,又把钢筋抽了出来,”她的状态、情绪极其欢脱,眉眼间狂喜的笑意仿佛是一种稚气的残忍,玩弄着被网兜捕获的纤弱蝴蝶,“他又被痛醒了,痛得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努力地吸着空气,再努力地吐着臭气。”
“他的衣服在捆绑前被我扒了个精光,第二次把钢筋抽走之后,他的小腿变得惨白惨白的,和墙皮一个颜色,感觉像是马上就会坏掉一样。我听说血流多了人也会死,我怕他就这样死掉,赶忙把钢筋堵回去,不让颜料再流出来。”
她情不自禁愉悦地轻笑了两下,如是婉转动人的百灵的轻唱,“这个时候,鱼缸里的颜色已经是纯纯的粉红色啦,颜色都有点溢出鱼缸,往鱼缸外面的水里去。溢出去的那些丝丝,在我眼里就似乎是鱼缸长出来的小蝌蚪,摇着尾巴可好玩了,随便动动手指,尾巴就会被砍断。”
“我不光砍尾巴,我还时不时摇一下那根钢筋,摇一下他就闷哼一下,还抖一下,像提线木偶一样,嘻嘻,真有意思,真好玩。”
画面被她描述得残忍不堪,可从她的口中讲出来,我却恍如觉得她像是在同别人介绍着她是如何创作一幅艺术品的过程,我作为头一位欣赏者,万分乐意地捧着她的场。
那种疯了魔的创作动机,和红了眼的创作过程,以及失了魂的艺术心态,这世间,仿若唯有她一人得以做到。
“等我玩得高兴了,才发现他的呼吸好弱呢。”她的眼眸转眼垂下,眉头蹙成了八字,如同一个被抢了玩物的小孩,闷闷不乐,“他应该是饿了,我觉得,因为我好几天没有饭吃也是这样的。但是我没有食物,他几乎不给我食物,只有客人嫌弃我太瘦之后,他才会给我一碗冷掉的米饭。”
“你知道吗?”她忽而瞪大眼睛,桃花美眸一霎盛放,舒展开了纤柔的花瓣,她的身体朝着顾新世前倾,有些神秘地道:“他每顿都会去外面吃,然后把吃不下的打包回来丢给我,不过他很少会有吃不下的东西,所以我只能吃到他剩下的残渣。那些残渣上都是一股他嘴巴里的臭味,没有肉,就沾着一点可怜的饭粒和光秃秃的骨头。”
“我不喜欢,可是我必须吃啊,不然就会饿死的。”
“残渣还是我他给过我的最丰富的食物,很多次,他在外面玩到第二天才回来,丢给我的袋子里,装的是他在垃圾桶旁边捡来的、人家不要的坏东西,或者干脆就是垃圾。”
“我更不喜欢,可是我还是必须吃啊,不然就会饿死的。”
她的双手撑在桌板上,伸长了细白的脖子,继续伏低消瘦的肩膀,眸色诡谲,闪烁着幽深的暗光,“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哦,其实我背着他吃过好多好吃的。”
“工作那有个很好的老爷爷,他总说他对不起我,他的爱人生病了,需要很多钱,药特别特别的贵,他只能做送客人的工作,才有钱给老婆婆买药。我不太明白他说的,可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她的神色中飞快闪过一丝假意的同情,吹弹可破,又转瞬消失,不给人分毫揭穿的机会,“其他送客人的人都只在晚上来,但是老爷爷不一样,他白天也会悄悄地来,然后每次来,都会带点很温暖很好吃的食物给我。”
“有的时候是肉丝粥,有的时候是蛋饼,老爷爷说这些都是他在给老婆婆做饭时多做的,老婆婆也知道我,还会让老爷爷多拿点饼干、牛奶还有水果给我吃。”
“可惜后来老婆婆还是走掉了,老爷爷很伤心,晚上再也没有来过。不过他白天还一直来,日日都来,就算刮风下雨都不会缺席,然后从衣服里面拿给我一直捂着的好吃的,让我吃到的永远是热着的。”
“我觉得,老婆婆是很好的人,老爷爷也是很好的人呢。所以啊……”话语中影影绰绰点缀了些许难得的回味,她收回身体,懒洋洋地靠到椅背上,歪着巴掌大的小脸,张开手伸了个懒腰,“我呀就大发慈悲,让老爷爷……活了下来哦。”
“长命百岁呢,是你们最想要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