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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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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千然皱了下眉头,收起袋子,不过多深究她的回答。仅问完,他再次转身跟顾新世交代了几句诸如只管听和记之类的嘱咐,回首意味深长地多望了她几眼,离开了审讯室。

    门一关上,她就缓缓抬起头,眨了眨朦胧的双眸,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眼尾沁出,水珠滑过细嫩的脸颊,抓上下颚骨的骨线,一路荡至下巴尖,滴落在玫瑰花中,所到之处,是一片细细碎碎的水光淋漓。

    我呆愣地盯着她的那滴眼泪,不由惊奇,那一朵玫瑰花对她居然那么至关重要吗,她竟然……哭了?

    如此看来,我恍然大悟,她昨天生气定是因为没有玫瑰花。

    那她又为什么会哭泣?

    我凝视着她此刻散发着无限依恋不舍的脸庞,好似雕塑的棱角都被一股唤作眷恋的情感柔和了刀锋,我迫切地想知道,那一朵堪比是玫瑰之王的玫瑰花于她有着怎样的回忆,让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惹得她那般的可人都落了泪。

    我的心脏伴随着眼泪的滑落狠狠揪起来,驱使我情不自禁地就要去靠近,但今天的我又该死得无法走出这无形的监牢了,双脚被禁锢,身体被关押,像个橱窗内的物品,仍旧只得干看着,对途经的富有七情六欲的过客作出些无谓的关心。

    从顾新世的角度看过去,那朵玫瑰花的花色越来越鲜红。

    “我们上次讲到了哪里来着?”转眼她的眼眸又是澄澈一片,恍如透着暖阳的琥珀,又恍如深不见底的海崖,“啊,我想起来了,说到我想玩一玩水。”

    顾新世姿势端正,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完完整整地写下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盯着顾新世的举动,眼神中飘散着些许无趣的意味,不满地嘟了嘟嘴,“我走到我的父亲面前,用尽全力踢了一脚水,水花飞得可高了,都洒在了他的脸上,水珠打过去,他还扭着肥猪一样的身体躲,哈哈,那个样子真是太好笑了。”

    她放声大笑不过两声,瞬间唾弃地咂嘴,“不过,他吐完东西之后也清醒了一点,看见是我,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张着他那张臭嘴就破口大骂,说的话是又难听又肮脏。”

    “太吵了。”她轻柔地放下手中的玫瑰花,双手相互揉了揉手骨,面露死气地说到:“他总是那么吵,我都不知道他嚷来嚷去有什么用,除了让自己爽一把,他不还是个废物。”

    “为了让他闭嘴,不要再吵下去,我就拖来了好多根钢筋,好像有十几根吧。至于钢筋是怎么来的嘛……”许千然不在,新来的又是根木头,她优雅地抬手别好耳边的碎发,只能自问自答:“是我偷来的呢,从一个客人那里。那个客人的厂子里好多这些钢筋,都丢弃着不用,我就特意挑选了手腕粗的搬回来,打算好好招待他。”

    “如果你要问我怎么偷回去的,我又是如何搬得动那些钢筋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哦,因为我得到了帮助。”她莞尔一笑,“我的死神。”

    我的心跳又漏了数拍,晃眼就沦陷了进去,招架不住她摄人心魄的璀璨笑颜。

    “你的死神?”顾新世听闻不合常理的存在,耳朵稍稍动了下,面不改色地反问。

    “对啊对啊,我的死神!”她见顾新世自进来后终于对她开了口,一下来了精神,像是获得了一个新玩具的孩童,“许警官没有告诉你吗?对了,我还不知道警官您怎么称呼呢?”

    “顾新世。”顾新世镇定地回到,“你的名字是什么?”

    一个极其简单普通的问题,谁知话音刚一落,她的身体出人意料得乍然一滞,俄顷僵直了身体,嘴中讷讷地重复起问题:“我的名字是什么?我的名字……”犹如是个破损的发条木偶,磕磕绊绊地努力向主人表演。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从文明礼仪方面说,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对啊,她的名字是什么?我倏忽意识到我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以来都是用“她”来称呼她。

    “我的名字……”她瞳仁涣散着,神情委顿,似乎真的被顾新世的要求难住了,束缚在思维中,“我没有名字啊……我从来没有名字,我不知道,我有名字吗?我没有名字……”

    她连连如是念着拗口的绕口令,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充斥万般纠结的同样的话语,就这么自言自语了良久,她美眸一睁,蓦然撕扯着喉咙沙哑地大叫:“我是一个商品,商品怎么会有名字呢!”

    不知怎么了,她的表情猛地狰狞,较好的五官变扭地扭曲成一团,她颤抖着双臂,举起双手,十指插进青丝,指甲一下又一下使劲抓挠着头皮,“他们说我是商品,是一件最低贱的商品,是让客人随便玩弄的商品,他们说商品不需要名字的!”

    “商品只有价格,没有名字!”

    头顶如同炸了个响雷,我微张着唇,仓皇无主地望着她。

    联想到昨日她说过的“工作”、“客人”,先前我还没觉得那没什么,现在我才意识到,她居然是其中一件“商品”,是她父亲找来的“工作”中的一件不配拥有名字的商品。

    而那份“工作”则是一份将她定义为“商品”的“工作”。

    她从前究竟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

    我恍惚是被响雷后的闪电击中一样,呼吸正一点一点地变弱,唯有急促地换气才得以维持身体基本的供氧,四肢百骸内恣意妄为着电流般的苦楚,叫我痛不欲生。

    “顾新世,暂停和她的对话,安抚她的情绪。”何欢的声音从话筒传遍审讯室。

    许千然出发前,再三交代过顾新世后仍是不放心,顾新世有时看着只是啰嗦,但其实是个特别较真、讲礼的人,他担心面对她,可能古板陈旧的思维方式也无法驾驭住,便也同样交代了何欢,叫何欢盯着点。

    何欢自然十分乐意,尽职尽责地看着监控和字幕。顾新世一开口说话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提醒,可出于私心,他转念又想见见她应对顾新世时是怎样的反应,就放任了她和顾新世继续交谈下去。

    当看到顾新世询问她的名字,他甚至还在心中暗暗期待着,他也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恢诡谲怪的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表现近乎崩溃。

    何欢后悔没有及时阻止里面的对话,尤其双目浏览过“商品”二字后,其他的一切就都入不了眼了,满脑子都叽叽喳喳地喧嚣着“商品”。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什么和“商品”在共鸣,刺痛了他的五感,蒙蔽了他的视野,令眼前的一切低矮压抑。

    他忍着说不明白的疼痛,不再犹豫和自私,拿起话筒,打断审讯室内的氛围走向。

    “不好意思。”顾新世从容自如的脸上浮上了一毫懊悔的神情,他的本意只是想了解眼前这个罪犯的名字,知道了名字,称呼或是交谈起来才能显得更为尊重对方,而且从他一贯的过往经历看,罪犯率先询问他的姓名之后他再询问是很寻常的行为,可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他迟迟没有下笔记录刚才的话,听到何欢的提醒,有些慌乱又有点笨拙地看着她,“不好意思,要是这个问题让你感到不适或有困难,可以不用回答,我并非故意冒犯,不好意思。”

    他的两手带着些许不知所措地顿在半空中,眉头随着她逐步凌乱的发顶锁地越来越紧。顾新世照顾起人来是得心应手的,要他哄人却难比登天。

    “不好意思……你需要喝水吗?”顾新世皱着眉询问。

    原本披散着的发型被手指绞得蓬松交杂,缕缕发丝错乱拱起,打成了细小难分的结,她这才失力地垂下手,双目空洞,任凭手臂因着重力砸在座椅的两边把手上,涣散的神情也未在阵痛的帮助下凝聚起来。

    过了良久,她容貌上的色彩方犹如破碎的镜面,一块块拼接起掉了满地的玻璃片。

    “帮我梳个头吧。”她嚅动着嘴皮说到。

    “好,请……”顾新世心有冒犯了她的内疚,不好直接提刚才的话,立马换了个说法,“请等我写几个字。”他耐心地把她失控时的话原模原样地记在笔记上,继而发问道:“请问梳子在哪里?”

    她反手指向身后的床尾,其余身体部位依旧凝固在原处。

    顾新世站起身,从右侧绕到她提供的位置旁,定定地看了几秒,记住梳子放的位置和摆向后,他拿起梳子,转身站在她的身后,为她动作轻柔地解开无数纠缠不清的发结。

    秒针不急不慢地走了两圈,她的头发又和审讯前一样散散地披在肩背上,顺滑地仿若一帘山背上缓缓流淌下的山泉。

    顾新世将梳子原封不动放回床尾,顺着右手边坐回椅子上。他拾起钢笔,沉稳地组织了下措辞,“请继续陈述。”

    “顾新世,只听只记,不要交流。”何欢的声音再一次通过话筒响起。

    她片时便缝补好了碎镜,镜面上光滑圆润,丝毫裂痕都查探不出来,就宛如方才的事情是一梦幻觉,“我搬起一根钢筋,还挺重的,不过没关系,我的死神会帮我。”

    “刚开始我想干脆一钢筋捅破他的喉咙算了,但想想这可能会让他死得太快,那就没什么乐趣了。我绕着他走了一圈,发现小腿还不错,反正他的腿只会用来踢我,于是我举起钢筋,一下就刺穿了他的小腿。”

    “他的嘴巴瞬间就张得老大了,眼睛也瞪着,估计他是想喊出来,可惜太疼了,疼得都发不出声音,”她稍稍露出半口白牙嬉笑着,双目内仿佛盛满了盈盈的波光,流光溢彩,点亮每一份欣喜,“他终于也体验到了我的痛呢。”

    “大概多久过后他才像蚊子一样叫出来呢?我记不得了,因为当时我看到了另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都不觉得他吵了。”

    似乎是抓挠时弄破了头皮,她的指尖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她点着玫瑰花,和花瓣接触的一刹,指甲内的血丝忽而消散殆尽,仿佛是滋养的气息,被玫瑰花吸走作了养分。其后手指离开了玫瑰花,一整个花骨朵瞧上去竟比先前饱满了几分,花瓣亦是绽放地更加张扬。

    “钢筋刺下来的时候还挂着肉丝,肉丝就好像水草那样在水里面飘啊飘的,几下就被水洗了个干净,就连钢筋上挂下来的血一到水里面也会被洗干净,从一个红艳艳的圆珠子变成一块淡红色的破布,最后化成了水。”

    “我突然想到有个画家客人跟我说过,说他们画画会用到颜料这种东西,颜料可以把其他的东西染成自己想要的颜色。我想他的血应该就是颜料,我还想试试看画家客人说的染色,可是他流下来的颜料太少了,一点都不够用。这可怎么办啊……”

    她捏起玫瑰花枝,在指腹间转动,“我就想啊想,想到了个好办法。我把那根钢筋抽出来,他一下子痛晕了。不过我没工夫管他,因为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他小腿的洞口不停地往水里流颜料,很快鱼缸底部剩下的水染成了淡粉色,我又把钢筋堵回去,蹲下去欣赏我的第一个作品。”

    “好漂亮呢。”她将玫瑰花微微举高,与视线齐平,殷红的花色倒映在她眸中,醉得黑溜溜的眼瞳醺醺然,笼着两瓣深邃的红晕,“我只知道水会变脏,会包进去泥土和灰尘,从来没想到,水可以变得这么漂亮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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